「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上官婉兒奉旨送胡瓜到新安縣公府,按捺不住好奇心,詢問權策,武后此舉何解?
權策幾乎立刻便想到了章懷太子李賢的這首《黃台瓜辭》。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此辭作於李賢封太子之後不久,高宗因風眩之症不理政事,天皇天后二聖臨朝,實則武后一人獨掌朝綱,高宗一度試圖牽制,任用了一批忠耿朝臣,卻反而為武后提供了政治鬥爭的靶子,眨眼之間,高宗倚重的勢力便遭掃蕩一空,此後,便一蹶不振。
經由此事,李賢幾乎預料到了自己的命運,父皇暗弱,母后強勢,他同時有兩條最尊貴的血脈,卻只是姓李。
《黃台瓜辭》寫出來,並非李賢藉以自保,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兩個幼弟,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李顯和相王李旦,此辭在後世耳熟能詳,無人不知,但見諸史籍,卻是在安史之亂後,一度有人懷疑是後人牽強附會,冒名而作。
但武后賜了兩個胡瓜下來,權策便知道,此辭確實是李賢所作無疑,只是因為不可名狀的原因,在當下,掩蓋了起來,不為人所知。
權策站起身,看着桌案上擺放着兩個奶白色的鮮果,甜香氣撲鼻,伸出手,在兩個胡瓜上輕輕撫過。
這兩個胡瓜,指代的,應當是武后兩個優秀的兒子,李弘英果強幹,遭她毒殺,李賢博學溫厚,被她迫令自盡。
許是她的不珍惜,令上蒼含恨,而今,她剩下的兩個兒子,一個昏庸懦弱,一個剛愎無能,再無能令她不安之人,也再無能令她放心之人。
武后此舉,或許只是心血來潮,並無多少期待,權策能理解,固然好,不能理解,也便作罷。
權策接下了李重潤案,正愁尋不到合適契機發作,如若生硬構陷王孝傑,不免引發武三思反彈,雖然有二張兄弟在前頭頂着,他的面上,也不好看。
武后這兩個胡瓜,來得恰逢其時,權策果斷拉起來,做了大旗,給朝會上的斷然行動罩上了一層神秘。
一切順遂,無人敢於妄言妄動。
權策撫今追昔,心潮起伏。
「主人,宮中來人傳旨」外頭傳來權祥的通稟聲。
權策整了整衣冠,信步出來。
卻見來的是熟人,剛剛復起的神都苑宮監楊思勖,外頭車馬轆轆,似是有個車隊隨行。
「楊宮監,瞧着氣色還好,守得雲開見月明,恭喜」權策拱拱手,寒暄道喜。
楊思勖何止是氣色好,除了動作還有幾分不利落,他的面色,比身後跟着的小內侍還要好上幾分,當即一揖到地,「都是託了公爺的福,老奴銘感五內,沒齒難忘」
他的身份,還是東宮舊人,但他是權策保舉,才得以復起,正經恩主,多些走動,熱情一些,便都有了說辭。
「宮監言重了」權策連連擺手。
「公爺,還沒給您引見,這是老奴才收下的乾兒子」楊思勖恍然記起什麼來,將他身後的小內侍拉了出來,臉上笑成一朵菊花道,「名喚三順,本家姓金,從了老奴,就改了姓楊,楊三順,才七歲大點兒,老奴厚顏,日後還請公爺多多關照」
權策含笑點頭,擺手令權祥送上一份表禮。
這個金三順,他早就見過,權忠自定州帶回來的,是個乞兒,權忠見到他時,皮包骨一般,氣息奄奄,蜷縮在街邊,幾乎凍餒喪命,回京之後,將他送入宮中,與楊思勖作伴,也當是個傳承。
瞧楊思勖的模樣,應當是歡喜的。
一個得以活命,甚至可得富貴,一個可得寄託依靠。
各取所需,這就很好。
說話功夫,義陽公主權毅和權竺權籮自隔壁義陽公主府來到,一家人齊齊拜倒接旨。
「……新安縣公文昌右相權策,拜相以來,篤行忠義,深得朕心,卓有功績,賜溫泉宮鮮果菜蔬十車,金銀二十車,白疊子千斤,並賜青要山方圓二十里山林……晉封輪台侯權竺為廬陵縣公……」
「臣等叩謝陛下天恩」
義陽公主和權毅接旨起身,有些憂心地望着權策,依着武后的秉性,他們家從來沒有無功而來的爵祿,賞賜如山,幼子再次晉爵,定是長子又冒了險,立了功才得到的。
「有勞宮監」權策禮送楊思勖離去。
權祥料理這種事已有經驗,給來宣旨的內侍都塞了厚厚的喜封,又指揮府中僕役搬運賜物。
權策迎上父母的眼神,笑了笑,轉而拍拍權竺的肩頭,打趣道,「甚好,吾家二郎晉爵,總算不用與侄兒同一品秩,可喜可賀」
權竺溫溫一笑,仰臉望着他,說不出的敬慕。
「好了好了,都多大人了你們兩個」義陽公主見了自己兩個兒子兄友弟恭,心中暖洋洋一片,開口數落兩句,將兩人趕到一邊,拉着雲曦,「總算是件喜事,咱們去多張羅些菜餚,請了高安太平和千金他們幾家過來,慶賀一番」
「是呢,母親,趕巧有這許多新鮮蔬果,正好派上用場,備辦一席全素宴,清清口」雲曦耳濡目染管家,已經頗有心得。
「依你,都依你」義陽公主拍拍她的手背,笑眯眯應下。
婆媳兩人挽着手臂相攜而去。
上林坊,不遠處的長街上。
梁王武三思的車駕中道而停,不遠處的義陽公主府鮮紅的駐馬竿已然在望。
「權竺封了什麼爵?」武三思再次出聲詢問,似是不信。
「殿下,是廬陵縣公,確認無誤」車旁的外管事張弓躬身回答。
武三思蹙起了眉頭,「廬陵縣公啊……」
廬陵,不是個普通的地界,李顯回神都前,他的封爵,就是廬陵王。
武后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權竺的封爵,是因為權策回護東宮有功。
「打壓也是你,維護卻又成了功勞,何解?」武三思頭疼欲裂,用拳頭捶打着額頭,朝局波譎雲詭,武后心意一日三變,委實難以應對。
武三思心中憋屈不已,若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無法及時掉頭,迷失了節奏,那還好說,但為何,權策可以把准脈搏?為何二張兄弟能利用這個節奏打擊他?
「回府」武三思突然覺得,麵皮火燒一樣,來拜訪權策,是一件羞恥之事。
車駕調頭,轉而向北。
在路上,突地停了一停。
「殿下,前方有洛陽府官差辦案,拘捕了一批城狐社鼠,還有個大家郎君」
武三思掀起轎簾,隨意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未久,車駕繼續前行。
武三思猛地出聲,「等等」
他如果沒有看錯,官差帶隊的,是洛陽府司馬崔澄。
一件小小的地痞流氓尋釁滋事,怎會勞動他這個洛陽府司法最高長官?
「張弓,安排人去打探,被抓的那個大家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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