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放哪個行業都是把好手!」幾位老工人挨個拍打惹事精的肩膀。
不能怪工人們讚美,這小子幹活太賣力氣。
節度使抱着一瓶水,累的蹲在地上半天沒起得來。
押司想找凳子,節度使差點打他。
有眼睛?
那你還給老子上眼藥?
押司很不忿,有那麼點意思……
算了,您厲害我絕對不說話。
「傻小子,你准老丈人這是在得到機會。」通判低聲道。
啊?
三十五不到的押司就傻了。
他不反對讓這些人勞動,剛還給二十八歲的女朋友發微訊,幸災樂禍說了一句:「老頭子被摁在流水線上了,估計想起曾經的拼搏了,還哭了。」結果得到一句,「你晚上是想做飯還是想洗衣服?」這孩子就沒敢再高興,一轉眼看着准岳父可憐,比誰都第一等似的,就想找張凳子先坐下,結果還被瞪眼了,憑什麼?
「別瞪他,他對你不是同情,是尊重。」關蔭看到後,提醒了節度使別想多了,「你們應該有親戚關係對吧?」
轉運使都從地上爬起來了。
這事兒……
「是就是,怕什麼,這小子是個人物。」關蔭對押司反倒很有點好感。
節度使奇怪。
「看他鞋,三百塊錢的,工作鞋,還愛惜,那雙手,就不是經常坐辦公室,家裏有地吧?好好干,多親近農工,對你有好處。」關蔭提點道。
押司就慌了。
「哈哈,這小子是正宗八輩兒農村娃,要讀書,把自己給耽擱了,參加工作快六年,改土搞鄉鎮企業,跟知鄉打了起來,人家還比他低半級呢,後來調到上頭來,有假期還回去種地,談了個女朋友,年前拜訪才知道是他頂頭上司。」通判很欣賞。
關蔭失笑道:「那要是老丈人開罪,還不得把老丈人打一頓?」
「別扯淡,知道你尊重景副院呢。」節度使又蹲下,教訓准女婿娃說,「覺着我蹲着丟面子?你是看着大家都站着。但你得明白,我們沒看到的時候,一下工,誰不累的隨便找個地方就蹲下去?」
關蔭提醒道:「長點心,這時候你應該過去陪着蹲地上。」
押司抓頭髮。
我怎麼覺着……
不是,我怎麼聽說你對老丈人是出了名的不尊敬?
工人們也不怕。
「來過多次了,誰給誰丟臉啊,勞動者,真累了哪還顧得上管別的啊,」老工人拍打着押司的胳膊說,「想想你,你家娘老子真累了,管得了那麼多嗎?實際上,那麼大,年齡比我還大一輪的人,累成這樣子,我們反倒拿他當自己人,小子,好好學着點,小關說的對,尊嚴裝不出來,孫子才能裝得出來。」
節度使打岔:「我覺着我幹活也很有辦法,憑什麼他就是好手?」
「了解。」技術骨幹滿臉笑,指着流水線介紹,「不了解上游,這裏就出亂,不知道下游,東西就送不過去,這小子顯然看過全套說明書了,一開始,也慢,但間隔兩個節奏,上游第二個錯過,第三個接下來,下游第二個不給,交給下個人,慢慢熟練了,他能頂得上半個專業工人!」
關蔭慚愧道:「光在娛樂圈混了……」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你跑人家娛樂圈幹啥。」工人們就不跟他見外。
你看那雙手,那就是勞動者的雙手。
跟咱們一樣。
「別惦記這裏,國家管的好,我們想辦法,提高。你要給咱們晚上開了電視保證作品,忙一天,晚上吃晚飯,全靠你這張臉下飯,不丟人。」一位老工人嘆道,「你啊,就是太在乎實業,可是咱們這麼大國家,光埋頭苦幹,你不懂宣傳,不知道增值,咱永遠要吃人家洋人的孫子虧!」
「就是,我們搞基礎,你們搞宣傳,我們不比你低賤,你不比我們低賤,你也是工人,哪一行也不能歧視別的行業,你吃那碗飯不丟人。」廠長很嚴肅。
是勞動的人就知道,這傢伙太看不上自己的行當。
這咋成。
「走,該下班了,下一班人也要到了,得吃飯,今天一定讓你看好咱們平時吃的啥。」下班的工人們一擁而上把這傢伙推着往食堂跑。
還有人詢問:「住幾天?」
「至少得三天,要轉完,三巨頭來過,但是他們時間緊,只能了解大概,我得有個詳細的報告,咱們不容易。」關蔭跟急匆匆來上班的工人們連連握手。
人家給面子,才願意把手遞給咱。
要不然?
「你看那幫玩金融的人,咱伸手,人家先看咱衣服上,傲慢的跟王八蛋似的。」關蔭很惱火。
他還真遇到過這種王八蛋。
號稱是金領,跑工廠檢查,咱伸手,人家斜着眼睛先打量環境。
你那手,大不了在紅袖招里姐兒身上練過鐵砂掌。
我這雙勞動的手還把你弄粗糙了?
「啊,那啥,啥時候去看咱學校?」年輕的工人們立馬岔開話題問。
對啊。
咱還有學校!
提起這事兒,關蔭對母校就特別讚美。
這一次,帝師自己掏錢給一批畢業生發補貼,天山出了點,足足有三百多學生前來教學問,有文科,有理科,工科生最多,一個個自帶鋪蓋卷到工業園支教。
那可是數萬人的大廠房,至少上千名學生跟着父母到這裏來生活。
教育不跟上怎麼能行呢。
「明早去,這會孩子們還上課。」關蔭讚嘆道,「這真是後浪,人家喊着要減負,這裏的孩子恨不得一天上十二小時學,好啊,有這股子勁兒,就不怕咱產業升級上不去。」
「很多被逼的。」有小孩的家長告狀。
「不怕,我要學,也要從要我學開始啊,」關蔭叮囑道,「廠區巡邏隊,安保員,這可要注意,孩子們太小,很容易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學成渣。」
他告訴節度使,自己小的時候學習環境就很差。
「班上八十多人呢,有三四十號稱哪哪有大哥,老師不敢管,同學不敢惹,家長不知道,更離奇的是,有一個家長發現他女兒跟社會上混子交往,還跑去收小學生的保護費,就把女兒教育了一頓,結果十多個混子,大半夜跟蹤人家老婆,很無法無天。」關蔭對這種現象深惡痛絕。
節度使就問:「結果怎麼處理的?」
「不知道。」關蔭才不說他跟那幫人掐了一學期的架呢。
四位大宗師,論無規則格鬥還真不是那三個比這個多。
他是從小學跟堂兄弟們打,上初中跟鄉里的醉漢們打,到了高中吧,反正每天晚上少不了學校外頭閃着詭異的燈光的麵包車,那裏頭可都是陪練啊。
要不然,他這個穩穩當了三年班長,全年級混子都不敢招惹的隱形惹不起能有那麼大的聲望?早被人家拖到涇河灘打成豬頭嘞。
「治安要搞好。」提刑使記住這一點。
到食堂,人聲鼎沸啊。
一群大姑娘,跟女工們扎堆在一起吃飯聊天兒。
原來,天后大人知道在廠房肯定露怯。
人家帶隊去考察婦女兒童的工作在這裏的建設了,還考察到這方面相當的不重視。
「集中體現在,夫妻倆上下班不同步,孩子的上下學問題,在家寫作業問題,以及一些家務活產生的矛盾,甚至大家紮根了,家裏的矛盾反而更深,這才一年多,有至少上百起夫妻間互相打,把老人扯過來,三家打的勢成水火的問題,最有典型的一個例子是,有一位熟練工人,因為技術高,妻子是新手,在家裏產生了經濟上誰有優勢,其它的就必須全部掌握的矛盾,有孩子以前疏於管教,現在學習跟不上進度,妻子責怪丈夫不管家,丈夫指責妻子專門在家管孩子卻管成混子,孩子還敢跟父母動手的諸多問題,相關方面在這些家庭糾紛上其實沒關注,表面化,數據化,甚至有人把節度使府要求必須紮根廠區,為工人家庭生活提供諮詢、安撫的命令當空氣,一天到晚在廠區打牌,公然說『節度使管這些工人,那乾脆不要依靠我這個押司』之類的不負責任的話。」小姐姐拿着筆記本過來匯報。
關蔭看一眼通判,通判立即拿出筆記記錄。
「還有個重大問題就是,廠區一年來,產生過數起同鄉同族甚至同姓聯合起來,組成同鄉會,甚至強行拉會員的情況,這件事,應該說大部分工人是不懂的,這裏頭,有黑也有惡,更有傘。其中,一些搞貸款扶助的企業在裏頭起到了惡劣作用,國法不普及,很多工人解決問題的辦法,往往不是找園區,而是找同鄉,誰人多,誰有理,上當受騙也不曾察覺的。」小姐姐提醒,「普法教育應該成為夜校教育的一部分才好。」
節度使看轉運使,轉運使看節度使。
半天的功夫,人家調查到這麼多咱們不服能行嗎?
「不紮根,不下沉,浮於表面。」節度使憂慮至極了。
關蔭道:「我不反對這種舊辦法,但我們的工作人員也是凡人,誰家還沒妻子兒女,沒有父母雙親,他們也不能被你們當成機器。」
「對,其實很多年輕人很厲害,但有些規矩太過分了,什麼就今天不解決事情,立馬給你履歷上寫個差評?老百姓的事情,大多數都很雞毛蒜皮,但正是雞毛蒜皮,三天兩頭有,你咋徹底得杜絕?不可能,神仙也辦不到,這就是日子。」一位年輕工人說,「把那些人逼着,立功立功沒有份,挨罵挨罵天天有,一些人,坐在中間,打着牌,喝着酒,接你們的命令,啥不干,就逼着這些娃娃跑斷腿,根本不顧及實際的,立功受獎全是它,我們都不忍心給娃娃添亂了,有些事,就是這麼日積月累下來的,可最後就是連累了這些基層幹部,這些人,也有一些敗類,可很多跟我們一樣都普通,不能把他們當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