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常一樣,二姨獨自一個在家吃過了午飯。詞字閣 www.cizige.com
與往常不一樣的是,午飯時間略早,吃過之後她開始整理行裝。
葉墨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到了孕中晚期特別需要人照顧,二姨和老葉家商量好了,一起過去,輪班照顧。
至於保姆什麼的,別說張小劍信不着,二姨和老葉家兩口子也同樣信不着。
所以,二姨要離開江城了。
將雜七雜八的東西整理完時就是二姨平日裏吃完午飯的時間,按照她最近的日程,她自然搖身一變成為江城最酷的老太太,戴上墨鏡,拿起愛馬仕的包包,開上蘭博基尼去往江畔路。
嗯然後再買兩瓶礦泉水,送給李大爺的,兩人重新認識第67次,最後李大爺拉上一首《離歌》。
不過今天會有些不同,重新認識之後,二姨要向他道別。
所以將車停在了江畔路的側街上,二姨沒買兩瓶,而是買了一箱礦泉水,捧着走向了江邊。
只是,來到這裏之後二姨站定,皺起了眉頭。
眼前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區別,拉小提琴的大爺仍舊是中老年人最亮眼的明星,他的大媽粉絲們換了一茬人,但還是像以往那般含蓄中有帶着點狂熱。
在他的不遠處,有很多大人正帶着孩子放風箏,臉上都帶着笑容。
還有很多匆匆而過跑步的年輕人,他們大多帶着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斷向前奔跑。
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但李大爺該出現的地方卻沒有了他的身影,沒了他的二胡,只有一張有些掉漆的長凳。
二姨捧着一箱礦泉水來到了長凳前,然後坐了下來,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坐在這到底要幹嘛。
「二姨。」一聲輕喚,讓二姨轉過了頭,看到了帶着黑框眼鏡的小李。
小李的頭髮凌亂,臉色發暗,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臂上的黑布。
於是二姨瞪大了眼睛,沒開口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李坐了下來確定了這一事實:「我爸走了。」
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並不沉重,甚至有些釋然。
二姨沉默了下來,想起了第一次聽到老李拉二胡的樣子,第一次認識,第一次一起坐在着看着天,看着江。
那時候老李的病還沒有特別嚴重,他會記得二姨是誰。
也是在那段他有記憶的時間裏,二姨和老李聊了很多次天,算不上是什麼愛情,就是聊得來,坐在一起呆着挺舒服而已。
後來的某一天,老李不認識二姨了。
二姨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認識了小李之後,才知道老李有老年痴呆症。
於是一次次的重新認識,一次次的聽着老李拉着那首對他來說很潮流的《離歌》。
而當這首曲子不在響起的此時,二姨知道了老李離開了人間。
這一瞬二姨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但她沒哭,因為早有預計,但是她需要消化一下。
小李就這樣代替父親,陪着二姨坐了足足兩個小時,不知腦袋裏在想着什麼,但從表情能看出他越來越難受,於是他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響徹耳邊。
二姨看向了他,不明白這個耳光到底是為什麼,拉住了他的手:「打自己幹什麼?」
小李的黑框眼鏡後的眼眸泛紅:「我不孝,我不知道為什麼,父親走了之後,我心裏居然有一種解脫感。」
二姨愕然的看着他,粗糙的手微抖,於是沒按住小李的手,看着他又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然後哭了出來。
……
……
這個世界上總有許多矛盾糾結,有些來自外界,有些來自內心。
二姨很快想通了小李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矛盾,因為他和他的全家都被父親的阿爾茲海默症折磨了太久太久。
二姨和老李只重新認識了六十幾次。
而老李自從患病之後,小李已經和父親重新認識了不知道幾百幾千次,每天不僅要伺候老李的飲食起居,還要時刻介紹自己是誰。
每一次的重複,都是在傷口上再割一刀。
小李之所以會生出解脫感其實很真實,因為他的確承擔了太多痛苦,可道德觀又讓他覺得自己不對,所以才會給自己耳光。
二姨想明白了之後一直等他抽泣完才道:「小李,你是個孝順孩子,該做到的都做到了,沒幾個人會比你做的更好。」
小李深吸了一口氣:「不應該和您說這些的,本來過來是想替父親和您告個別。」
二姨搖了搖頭道:「其實我今天來也是和老李告別的,沒想到他先走了一步。」
於是雖說認識,但實際上真的不算太熟悉的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陽光一直很好,拉小提琴的大爺不知道為什麼拉起了一首《送別》,或許他也察覺到了他那毫無競爭力的對手今天沒來,或許以後也不會再來吧。
兩人靜靜的聽着,一直到尾音結束時,二姨站了起來,沒有再說一句話,哼着離歌的旋律,沒和小李告別,走向遠方。
……
……
寧遠,病房中張小劍和葉墨竹臉都在了隔離玻璃上。
玻璃的另一端,剛剛出生的嬰兒躺在襁褓之中半睜着眼睛思考人生。
她的皮膚有些發紅,頭髮沒有兩根,現在看起來摸樣還有點丑,但這並不影響她眼眸中那毫無雜質的童真。
還沒看夠時,白楊和徐樂樂來到了一左一右:「我看看,我看看。」
在他倆身後,還有孩子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這樣的場面特別像動物園看某些稀奇動物。
張小劍本來還想繼續看會,只是褲兜里的手機傳來響鈴,只要讓出了最佳觀孩位置,走到了走廊之中接起了二姨的電話。
「二姨,明天來你少帶點破爛,這裏啥都有,房間都整理好了,墨竹還給你新換了床單。」
說完這句話之後,張小劍沒有聽到二姨的回答,他下意識的:「喂,喂,二姨能聽見嗎,是我信號不好嗎?」
這時,二姨才開口:「小劍。」
「嗯?」
通過這兩個字,張小劍就聽出了其中的情緒不對,然後他聽到,二姨格外認真的道:「我想做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