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來,安娜的身體恢復的極快,出院這天,很多醫生護士來送行。
畢竟住了六年。
雖然從小可愛長成了大討厭。
安娜在一旁冷眼旁觀,沒有任何說話的意思,不是不懂感恩這回事,任何人都還是不要跟她扯上關係為好。
雪代子跟醫院的人寒暄,告別,感謝。
最後,以保重平安的話語為結尾,帶着安娜離開醫院。
今天的東京飄着淺淺的小雪,雪花飄零,寂寞的冬有些悲傷。
在某些地方,雪代子真的很強大,冷空氣也擋不住她的嘮叨。
安娜安靜的聽着,一步一步,既不點頭,也不回答。
走到醫院附近的站台處,停了下來。
光說不夠,雪代子還動手動腳。
儘量裝作了自然,不過,她伸手時還是有點小緊張。
整理一下安娜的圍巾啦,彈掉頭頂金髮上的雪啦,最後,哈着氣暖和着手,輕輕握住了安娜的手。
「今天真冷呢...」
安娜冷着臉,斜撇了一眼雪代子。
所以,你只握住一隻手真的有取暖的意義嗎。
不過,雪代子的手很暖。
「醫生們很好呢,特別是鈴木護士小姐,是個很好的人,六年來她做了許多額外照顧你的工作,護士的工作本來就很累吧,還沒要我的錢...」雪代子說道:「人家也不欠我們的,剛剛那樣是不是很過分?」
教師的職業病又犯了,沒救的學生雪代子會明智的坐視,那又不是她的人生,但有救的就另當別論了。
「我們也不欠他們的。」安娜用了我們的形容。
雪代子沒注意這微妙的用詞,說道:「怎麼會,安娜,你是不是對恩情有什麼誤解。」
自嘲的冷笑了一聲,安娜說道:「上個月的大火,他們應該感謝我沒有把整個醫院燒成焦炭。」
轉頭,認真的看着雪代子,說道:「你確定他們不應該感謝我饒恕他們一命?」
「當時醫院有多少人呢,會是比六年前更加震驚東京乃至世界的慘案吧。」
雪代子默默的輕輕攬住安娜,說道:「這不是你的錯,沒人死去。」
「不說這個了...」雪代子轉而說道:「先去超市,再去賣場,得給你添幾件新衣服,冬天的,春天的,夏天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所以雪代子姐姐只給你買了一套普通的,還有什麼地方想去玩的嗎。」
「公園?」
「遊樂場?」
「動物園?」
「還是,想回溫泉旅館看一看嗎?」
「雪代子。」沒有加上姐姐,安娜打斷認真道:「十萬円真的夠嗎。」
雪代子呼吸一窒,訕笑道:「不要小看大人的能耐,再過幾天就要發獎金了,有五個月的工資呢。」
日本教師的工資跟學位掛鈎,學士是最低一級,也就是大學畢業生,雪代子即為這一級,起始月薪是十九萬接近二十萬円。
不過京西由於情況特殊,工資表上雖然跟一般教師一樣,但各種補貼特別足,特別是工傷。
「不行就是不行,別說一些逞強的話。」安娜冷着臉教訓道:「錢不夠直說,還一次買四季的衣服,你身上的套裙穿幾年了。」
不說其他,安娜現在身上穿的這套,就不是什麼便宜貨,雪代子很仔細的研究過當代小女生的流行潮流了。
方便行動的毛絨長鞋,緊身褲,厚實的羽絨服,秋衣秋褲,永不過時的經典熊貓系黑白配,修長俏麗與圓滾滾的可愛並重。
當時看到就覺的適合安娜。
所以,到底你是姐姐,還是我是姐姐?
被揭穿穿的舊衣服雪代子並不窘迫,反而很認真的盯着安娜,說道:「你姐,我,有錢,真的。」
安娜一臉懷疑,說道:「每年六月十二月倆次的教師獎金已經按時發過了,事實是,獎金到手你就花的差不多了,現在只有十萬円,要撐到來年的一月末。」
「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雪代子小聲驚呼。
「別人告訴我的。」安娜這樣平淡的說道。
誰?
這個疑問暫時按進肚子裏,雪代子打着哈哈說道:「只要度過這段時間就好了,以後的日子會輕鬆許多,別擔心。」
這時,巴士駛來,緩緩靠站。
雪代子拉着安娜就要上車,安娜沒動。
「安娜?」
「不坐這輛。」安娜說道。
明明很寬敞啊,車上乘客稀少。
「為什麼?」雪代子問道。
「滿員了,上不去。」安娜說道,直說的雪代子頭皮發麻。
深深的吸了口氣,雪代子乖乖站着沒動,她又不傻,雖然極具衝擊性,但她已經隱約明白事實。
安娜可沒一點隱瞞她的意思,相當直白了。
但雪代子就是不問!怕!不行嗎!
不過,身邊的安娜給了她絕對的安全感,要是她一個人,早大叫一聲麻利跑了。
雪代子深刻明白一個道理,不好奇就不會死。
孤零零的站台里,見倆人沒有上車的意思,巴士開走。
「剛剛我們說到哪裏了?」雪代子眨巴着眼睛,說道:「哦,買東西。」
「獎金。」安娜冷聲道。
「買什麼好呢,安娜你至少還需要一套換洗的常服,這個是絕對絕對要買的。」雪代子說道:「還有橘子,說起來,安娜你愛吃夏柑糖嗎?做這個我很拿手的。」
「沒有靈魂,不是水果。」安娜說道:「獎金。」
「唔,說到靈魂,冬天的靈魂果然還是火鍋呢,今天就做壽喜燒火鍋吧。」
「我不承認壽喜燒是火鍋。」安娜說道:「獎金。」
「關東壽喜燒確實不是火鍋,我們做關西式。」雪代子說道:「牛肉選什麼好呢,神戶,松阪,近江?」
「不是關西還有關東的問題。」安娜雖然沒說獎金,但換了一種方式說道:「一公斤神戶牛頂你半個月月薪,你拿什麼買。」
「又不是買你以前常吃的a5級。」雪代子委屈巴巴道:「一隻牛身上才六公斤a5級,其他部位還是很便宜的,買a3級的吧,正好我有同學在老家養牛,正宗高級神戶和牛喲。」
神戶兵庫縣,就在大阪旁邊,比鄰而居。
雖然,日本東京以外,全是鄉下,但鄉下人奢侈的地方,城裏人完全想像不到。
「現在是牛肉等級的問題嗎。」安娜冷聲說道:「過日子是這樣過的嗎!」音調惱火的升高。
「因為今天必須得慶祝呀。」雪代子笑眯眯的伸手摸安娜的頭。
安娜沒躲。
冷冷的盯着雪代子的動作。
雪代子縮回了手,說道:「雖然姐姐沒什麼本事,但也不要小看姐姐的能耐呀,區區神戶和牛而已。」
現在的問題是,一個想省錢,一個不想省。
突然,安娜轉身,對着空氣一巴掌狠狠的閃了出去。
很明顯的能感覺到,一陣陰冷的風倒卷着撞上站牌,站牌一陣顫動。
目睹的雪代子嘶的一聲,抽了口氣。
「安...娜?」
「病房裏看你裙底的那傢伙。」安娜冷聲道:「我不愉快。」
這是...揍人了吧?
大概?
雪代子縮了縮脖子,但微妙的有暗虧得報的爽快。
「奢侈完今天,你是打算借債度日嗎。」安娜說道:「我不是特別需要關心照顧的小孩,立花雪代子!」
叫全名了呢...
「生氣了嗎?」
「沒有。」
「安心吧,我心裏有數。」虱子多了不愁,雪代子望天,接下來就是還債的問題了。
安娜嘴唇蠕動的數下,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這傢伙...
與雪代子的自不量力勉強自己不同,安娜是會量力評估自己的類型。
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能不能做,具體怎麼做,做之後的後果,是會在最開初就仔細思慮再下決定的理智型。
這時,沒等到巴士,倒是等來了一輛黑色的本田小轎車。
西裝裝束的冷硬男人下車,向雪代子走來,詫異的招呼說道:「雪代子姐,好久沒見。」
「你是?」雪代子有些疑惑。
「不是吧。」男人抬手去掉墨鏡,露出了一雙單皮小眼睛,然後冷硬的氣質直接垮掉,說道:「我是長谷川一郎啊,人稱京西暴走一郎啊。」
有些吃驚的捂住嘴,雪代子說道:「啊,小豆芽。」
暴走一郎嘴角直接一抽,訕笑道:「雪代子姐,能不提這個名字嗎。」
這個男人不高。
「你現在是?」雪代子疑問。
「我在組裏跑腿,今天過來看看夥伴。」長谷川說道。
「啊,哈哈...」聞言,雪代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乾笑。
被人砍進醫院的嗎...
「不說這個了,好久沒見雪代子姐了,有空一起吃飯嗎?」長谷川笑着問道,看起來像個好人,笑的很爽朗。
「今天沒空呢,我要帶着侄女回家。」
「是這樣啊,真懷念那時被雪代子姐追着跑的時光呢...」長谷川說道:「那就不打擾了,我先告辭。」
「再見。」雪代子笑着點頭。
長谷川擺擺手,上車離開。
「他是?」安娜問道。
「我帶的第一屆畢業生。」雪代子說道:「雖然努力了,到最後還是沒考上大學呢,我還以為他不會走上這條路。」說着,雪代子有些奇怪安娜會問他是誰。
「他有大麻煩了。」安娜冷聲說道。
「你是說?」雪代子頭皮一麻。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安娜問。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過,長谷川是個很善良的男孩。」想了想,雪代子說道:「六年前是這樣。」
「現在呢...」安娜問。
「我不知道。」雪代子答。
片刻後,安娜說道:「我們在這裏等他。」
「誒!!!安娜?」雪代子驚呼。
「本田inspire,很低調的中檔車。」安娜輕聲的說道:「左手無名指戒指,已婚,銀座benebene珠寶店出品,超少見的玫瑰工鑽石系列,設計華麗,纖細。」
「不會吧!」那個小豆芽,居然結婚了,雪代子深受打擊。
安娜看着一臉沮喪,完全沒注意重點的雪代子,說道:「衣服,鞋子,手錶,都是有名的奢侈名牌,不過,東京滿大街都是世界名牌,你卻連件二手的沒有,想過原因嗎?」
「我有的,以前...」雪代子小聲道:「不過都處理賣掉了。」來東京讀書時,姐姐給買的,說是鄉下丫頭別讓東京小姐們嘲笑了,買了一大堆。
安娜沒有理會,說道:「原因是因為我,八嘎。」
「我又不怪你。」雪代子小心道:「安娜,不用自責,你又沒做錯什麼。」
「在這裏等你學生,今天讓他請我們吃a5級和牛刺身。」安娜說道。
「......」雪代子看着安娜的認真臉,一臉欲言又止,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說了,他有大麻煩,不光要請客,還要給錢,大出血或者送命,隨便他選。」安娜說道:「好好看着我怎麼掙錢,八嘎。」
雪代子張了張嘴,說道:「安娜,我聽你的話,像是要武力脅迫訛詐的樣子。」
「除靈。」安娜冰着臉冷聲道。
半響,雪代子奇妙的問道:「安娜,除靈不交稅的吧。」
安娜說道:「你以為消費稅是什麼。」
「你不會打他吧。」雪代子惴惴不安問道,她可不覺得看起來孔武有力,鬥毆經驗異常豐富的長谷川能在安娜手下堅持一秒鐘的時間。
要是長谷川不信這騙鬼的一套,起了衝突...
「無路賽呀。」安娜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