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一愣,這件事從前有什麼不能同自己講的?但他稍稍一想,道:「外公,難不成是你們……」
常休看着他,道:「是。」
是他們向隋王的人傳遞了隋無咎將取侯城的消息吧?不……要真如此,隋王必發大軍來剿,那隋無咎的人真被打光了,也就沒人守着北邊了。該是遞了些別的消息、動用了些別的手段吧。
這件事……李伯辰皺眉想了想,不知該如何評價。依他剛離開北原時的性情,也會曉得如此是為了削弱隋無咎的軍力,但在感情上絕不會贊同的。如他之前所說那般,那些士卒都曾與妖獸血戰,要叫他們白白葬送了,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可他剛知道了隋不休的心思,如今一句「似乎不妥」倒很難說出口了。並非心中理念有了什麼動搖,而是曉得自己眼下並非快意恩仇的寡家孤人。有些事他不喜歡,但為了旁人,只怕不得不做。
他便沉默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常秋梧發出輕輕的一聲嘆息,似是鬆了口氣。常休之前說完了話雖臉上仍有笑意,但此時眼角也微微顫了顫。李伯辰將兩人的反應看在心裏,又沉聲道:「外公,這些天多勞你們費心了。」
說了這話,站起身彎腰拜了一下。
兩人也站了起來,常休似乎有些感慨,想要說些什麼,但只道:「君侯,這些都是應當的。」
他抓住李伯辰的臂彎叫他重坐下,又想了想,嘆道:「我何嘗不知你不喜歡這樣的計謀。你胸中有大義,想做賢德之君,這都是好事。但自古賢君也要行使雷霆手段……這手段,君上用不得,便要臣子來用了。」
李伯辰嘆道:「外公,我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但這類事也不必瞞着我。有些手段你們為了我使出來,我不知不知道,都該是我的責任。」
常休的手在他臂上握了握,道:「好。」
他重坐下,臉上笑意又多了些,道:「奉至,給君侯說說那件事——伯辰,你聽了心裏該會高興一點。」
常秋梧便道:「君侯,臨西君的人大概後天便要到了。」
李伯辰愣了愣,道:「這麼快?」
打他重回孟家屯到如今也不過五天罷了,臨西君在臨西地,據此也有六七天的路程,算一算這時候,請封的人該才剛剛到。實際上他壓根都不知道那人已經出發了,還以為得再商量商量章程。
常秋梧便道:「父親一直在外,其實……」
他說到此處,看了常休一眼。常休撫髯道:「如今沒什麼不可以叫君侯知道的了。」
常秋梧便又道:「父親在外,其實就是為了找你。你來這兒之後老祖宗也沒叫他回來,是覺得可能需要找到真正的北辰傳人。」
之前孟娘子已對他說過常家現有三人,常秋梧的父親便是常高宜,遠行在外。但李伯辰聽到「真正的北辰傳人」這話時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道:「你們是想叫李生儀覺得,氣運也不在我這裏?」
常秋梧道:「正是。但這事還得慢慢策劃,我們一時間也急不來——前些天老祖就用飛翁傳書叫他去請封,父親得知此事一夜之間疾行數百里,第二天就將信送到了。」
「今早我們也收到飛翁的回書,說李生儀派出的人在他到的第二天就出發了。但父親放出了四隻飛翁只回來一隻,就也不知道詳情。但我看李生儀的動作這樣快,我們想要的事該是成了。」
就是此事麼?外公老謀深算,他一直都覺得請封這事不會出什麼岔子,如今知道了確信,倒也談不上「高興一點」。
但見常秋梧臉上浮現出些笑意,道:「君侯可知來的人是誰?」
李伯辰想了想,道:「李定?」
常秋梧笑道:「不是他。但也都是你的熟人——一位是秦將軍,一位麼,是陶小姐。」
李伯辰一愣:「秦將軍?是說秦樂麼?」
常秋梧也愣了愣,隔了一會兒才道:「……對。」
李伯辰見他這樣子,終於忍不住在心裏笑了一下。他是因為自己先問秦樂而不是陶純熙?
之前他對兩人說過在陶宅的事,雖沒提同陶純熙之間的過往,但如今看這兩人或許從自己的言語之中品出些什麼了。其實他如今對陶小姐已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了。即便沒有小蠻,兩人當初也不過是年輕男女間的一時衝動。
她是自己見過的第一個美麗女子,又能常常說些話,心裏自有些朦朧好感。而自己呢?哈……她平時在術學做事,想來身邊都是些如隋以廉一般的「謙謙君子」,偶見自己這個從戰場上歸來的莽夫,亦覺得新鮮吧。
可分別這麼久,她的感情該也淡了。那臨西君派她來是為什麼?因為自己想要一個「術學方面的人才」,而她又曾在術學做事?還是以她向自己示好?
至於秦樂麼……此人當初得了自己的消息要報給臨西君,瞧他分別時的模樣很歡喜,大概是覺得能以此重伴君側。如今卻被派來了自己這裏既做個軍事教官、又做個使節,算不算再次貶謫?
也不知是不是他又說錯了什麼話、得罪了什麼人。
但無論如何,這兩人的確都是舊相識,叫他們來,自己心裏的確舒坦些。
李伯辰便笑道:「的確是好事。秦樂這個人……唔,我不討厭。」
見他臉上露出笑意,常休便道:「不討厭就是好事。哈哈……好、好,咱們再商量商量別的事。」
李伯辰道:「外公,我也還有事要說——你們既然想找『真正的北辰傳人』,那可不可以叫高宜放出風去,說他的確找到了那人,但那人已經死了?」
兩人愣了愣:「這是何意?」
李伯辰道:「我可能有一個辦法叫李生儀覺得,他才是北辰傳人。」
常休微皺起眉:「伯辰,細說來聽聽。」
李伯辰沉聲道:「我今天去雷雲洞天秘境裏晉境之後,就想着四處轉轉,可一不小心一腳踩空滑下懸崖,在半山腰發現一個石窟。進去一看,裏面有一具枯骨,枯骨旁有一本書,叫做《九陽真經》,說的就是氣運化身之術。」
「我拿來讀了一遍,那些咒文竟然就印到我心裏去,一下子全學會了。我本來打算再查一查那具枯骨是誰留下的,但剛學完,洞窟忽然塌了,又生出烈火,我才趕緊逃出來。」
「我後來細細想,外公、奉至,你們說會不會是帝君賜下的神跡?不然我怎麼一遍就學會了?我倒是從這真經里找到個法子,可以叫李生儀覺得氣運就在他那裏。因為依着真經上說——」
兩人聽着的時候,臉上都是訝色,待李伯辰提到「帝君賜下的神跡」、「一遍就學會了」,神情皆凝重起來。等他要談那經上的內容時,常休立即起身道:「伯辰,不可!」
常秋梧也站了起來。兩人鄭重其事地向北方行了一禮,常休才道:「或許真是帝君顯聖——那這經便只是賜你一人的,未有帝君允准,切勿說給第二人聽!」
他們如此嚴肅,倒叫李伯辰嚇了一跳。他原打算假託真經之名,是因為這算是自己的修法了。即便常休是外公,也不該打聽別人的修法。豈料他們聽着帝君賜下竟是如此反應——
李伯辰心道,也是了。我自己做了這帝君,自然不怕什麼,且因來處的緣故,相比此世人,對諸天靈神或許都要「怠慢」一些。但外公與奉至對靈神的敬畏可是寫進血肉里了。涉及到北辰帝君之事,他們自然不會覺得自己這北辰靈主在瞎編……何況在他們心裏,自己也算是個老實人吧。
他反倒稍覺有些愧疚,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正色道:「我曉得了。」
常休神色稍緩,又想了想,道:「你可確定這法子當真管用?還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李伯辰道:「要沒有把握,我也不會說。今天已經想了一個上午了——第一步,便是叫李生儀知道真正的北辰傳人已死了。他定會派人去查,我們也得叫他能查得到。餘下的,便是我這術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