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很想把在谷底得到的功法也教給白清影。
可仔細想想,一個是靠着「受虐」才能領悟,一個完全是灌頂。
不動明王法相完全無法教導給人,而拳力即便教了進展也會很慢。
他是因為被玉紙灌頂的緣故,才獲得了使用這勁力時候的所有細節,全身肌肉的繃緊方式、如何調動全身、心理狀態等等,這些東西他想用出只是一拳的功夫,但想要教導給人,卻要成年累月,不停糾正才行,畢竟這不是普通的練勁拳法。
孤峰上,木屋屋檐早墊了層薄薄的銀白。
這是初雪。
初雪下的兩人在屋裏,相敬如賓。
信息完全交流過了,兩人的相處模式又進入了半天不會有人主動開口的階段。
想要什麼,想做什麼,通常一個眼神,一個「嗯,哦」就可以了。
白起在山頂過了三天,算是恢復下精神的疲憊,女媧能治傷,卻不能讓疲憊感不產生。
三天時間,兩者同處一室,卻什麼也沒發生。
只是從第二天開始,每天凌晨蒙蒙亮,白清影就會跑來掀被子,輕輕喊着「小爹爹,早起鍛煉了,快減肥」。
白起哭笑不得,這世界沒有空調,山巔所有的溫度就指望着被窩了。
被窩一掀開,這再睡也沒意思了。
他只能起來,打一套拳腳。
拳力轟空,會產生雷鳴,也會產生骨頭脫臼的聲音。
在勁道的帶領下,他的血氣以獨特的方式流轉着,塑造着他的形體與肌肉。
但血氣的勾動還需要食物的配合,否則就算有着在好的運勁法門,也是無源之水,無法匯聚成江河。
每到這個時候。
白清影就會坐在屋檐下,安安靜靜地看着他,托着腮,直看到入神。
大雪落得磅礴。
這靈氣復甦的末代,仙凡的矛盾正在加劇。
天如灰銅,勢如天傾。
白清影看了會,就會去舀些冷水煮沸了,加些鹽巴、胡椒粒子、素油,沖一碗能暖身的清湯,再用刀切好干梆梆的餅,等着練拳回來的白起。
然後兩人面對面,一起用着這簡陋無比的餐飯。
「我該回去了。」
三天後,白起已經徹底恢復了,即便讓他再跳崖一次,也會幹勁十足。
白清影想問「你什麼時候再來」,但話到口邊卻變成了一個溫和的微笑,「小爹爹,整個妖族都會在你身後。」
白起眯了眯眼,沒說什麼。
他離開的方式很直接,也很霸氣。
雙手抓着鐵索,整個人滑過了萬丈深淵,有灰女媧的治療,滑行過程里的傷勢都是毛毛雨,不算什麼。
就如之前圓性所說,凌雲孤峰其實是靜神沉思的地方,而不僅僅是個困人的囚籠。
...
...
「玄空小師叔回來了。」
「嘿,他學苦行僧想去天地里悟禪,結果這才幾天,就回來了,怕是撐不住了吧,哈哈哈哈。」
「我大金剛寺的金剛不動心經里禪趣許多,他領悟了一點,就自以為掌控了許多,這樣的僧人之前也有許多,自以為是罷了。」
「雖然輩分高,但不過是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那身板在荒野里,可待不久。他能到今天才回來也不容易了,畢竟就算我們伏魔堂的武僧也不過能待大半個月。」
「玄空好像在正覺殿受罰,我們快去看看。」
「方丈師叔代師懲罰,這也罕見。」
這時候正是中午,正是僧人們吃好了飯休息的時候,他們議論着今早回來的白起,然後不少好事的僧人就悄悄跑到了正覺殿外。
方丈是個似乎總是閉目的白眉老僧。
他神色複雜地望了眼面前的小和尚。
整個大金剛寺,只有方丈才知道這小和尚的真正身份,因為這是從一祖開始就傳下的一個小隱秘。
方丈問:「玄空,去見過女施主了吧?前緣可曾了結了?」
白起道:「我心不動,前緣也不過如風雪,從未動過。既然不動,為何我要去斬斷?」
方丈搖搖頭,默念一聲「阿彌陀佛」。
而一旁,明黃僧袍的肅穆僧人走出,他是玄寂,正是之前去凌雲孤峰探查白起下落的僧人。
沉香念珠被他手指緩緩波動着,顯得勻速,而不慌不忙。
「我聽那女童說,玄空師弟忽然頓悟,想去山野感悟金剛不動心經,結果我們伏魔堂的武僧在後山搜尋了很久,都沒看到你的蹤影,師弟不說說你去哪兒了麼?」
白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悟禪需要分地方麼?平常心所在,哪裏都是頓悟之地。」
玄寂眼中露出幾分厭惡:「伶牙俐齒,禪法不高,卻能說會道,即便你說的天花亂墜,又有什麼用處?
明明是別有用心,卻非要拿我大金剛寺的金剛不動心經來做遮羞布,真是...
還是說說吧,你究竟去了哪?」
他咄咄逼人。
白起搖搖頭,緩緩掃過周圍,所有玄字悲的僧人目光雖然各異,但卻似乎都是這麼個意思。
他回頭望了望大雪,忽然轉身,往着來時的路走去。
方丈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妖皇果然桀驁。
即便三個月的誦佛念經,也沒有壓制住。
如今只是被玄寂說了兩句實話,就忍不住動怒了。
其餘玄字輩分的僧人也是紛紛搖頭。
門外,瞧瞧看着的僧人們則是嘻嘻哈哈輕笑起來。
顯然這玄空小師叔已經被戳穿了面子,如今正要狼狽無比的逃跑呢。
正覺殿外。
大雪狂落,在清淨山里隨風化作幾條白龍,吞吐風雲。
眾人眼裏,白起踏到了門檻之處,似乎是略微猶豫了下。
就在方丈以為他要回頭的時候,他卻邁出了一步。
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走入了大雪。
薄薄的金光在他體表驟現。
他行走在風雪裏,風卻不會吹起他半點衣袂,雪也無法浸染他的絲毫,風雪都被隔絕在了他那金光之外。
好像,天地在動,人在動,萬物在動,可是他沒有動。
這是一種難以言語的奇妙場景。
大雪漸狂,七歲有餘的僧人站在正覺殿的庭院裏,垂眉,閉目,合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