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這實在是個豐收的季節,就連西京城內都隱約瀰漫着新鮮稻麥香氣。而對於那些京參與今秋恩科會考的學子們而言,在經過了辛苦艱難的考試之後,也迎來了收穫的階段。
此番制考自八月一日始,三日畢,共計三日, 攏共有三千餘名士子參考,而朝廷所錄人數,不足兩百五十人。而倘若刨除經、史、法、醫、農這樣專業科目之外,屬進士科的人員,也只錄一百八十五人,比起朝廷常考, 所錄人數已然超過了。
除了乾祐早期, 朝廷缺乏人才,劉皇帝對人才的考察延攬也是如饑似渴的, 那時候大漢朝廷是打開錄用之門,對有學之士錄取的門檻與要求也放得很底。
但那終究是時代環境造成的,也是時代給予開國初年天下讀書人的一種機遇與福利。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國家逐漸興旺強盛,一統天下的進程也逐步完成,朝廷對於人才的需求也不再那麼稀缺,這科考的難度以及錄用的門檻也就自然而然地提高了。
在過去十年內,朝廷每次會考,進士科所錄人員,平均人數也就一百四十人,這可是三年為期的。再加上劉皇帝提倡的「經世致用」,對學子的實務能力也有一定要求,這就更增加了士子們考取的難度。
可以說, 最近十年來,大漢的進士是十分值錢的,沒有背景、才識不足、能力不夠,都是難以通過的。
也正是如此, 反而吸引得更多的學子士人按照朝廷科考制度、選材辦法,努力修習,想要闖過這道坎,躍一躍龍門,躍過了,那便是海闊天空,未來可期。
此番,因為北伐之故,當年的春闈是要延期的,對於大漢苦心學習的那些士人們,也確實是個打擊。也可想而知,此番恩科的意義,再加上所錄人數,重點也就在那個「恩」字上,劉皇帝對天下士林的額外施恩。
朝廷用政,倡導的是文武並用,陰陽相濟,因此,當下的大漢政治環境是相對平衡的。劉皇帝沒有大肆地抬高文人的地位,以求以文制武,但時代浪潮在滾滾向前,隨着國家的安治,帝國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文治,文人文臣地位的提升,也是一個難以阻擋的趨勢。
因此,這些年大漢文化事業的發展也是可觀的,再加上劉皇帝在上邊施加平衡手段,士族官僚階層的壯大也越發明顯。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天下的士人,自然也就感受到真正的春天了。同時,科考也幾乎是普通士人學子入仕為官最重要也相對公平的一條途徑,即便沒到十年寒窗為求高中的程度,但選擇這條路的人,仍舊不可勝數。
對於文化事業,劉皇帝還是表現了一定重視的,自京師以下,各地道州府縣,都設有官學,同時私學、書院,也有極大的進步發展,這些都是朝廷人才選拔的源泉,也是士族官僚壯大的基礎。
不過,即便如此,當下大漢朝廷中,佔據主導力量的,仍舊是那些貴族官僚。劉皇帝封了多少貴族,將他們的地位抬得有多高,就代表着他們對於大漢帝國的影響有多大。
可以說,大漢上下軍政要職,半數由開國功臣貴族及其子孫後代所佔據,剩下一半,還有兩到三成與貴族集團有關,余者才真正屬於逐漸壯大的士族官僚。
因此,貴族階層整體的龐大,還是引起了劉皇帝的不安,也就是這個階層並非鐵板一塊,各有山頭,各有派別,這才沒有引起劉皇帝過於猜忌。
即便如此,那些隱隱的壓制手段,也似有似無地籠罩在大漢貴族們的頭頂,而最溫水煮青蛙,也最有效的措施,自然是扶持士族官僚了。
科考,便是最重要的一種手段,此番恩科,以及加大士人的錄取人數,就可窺探劉皇帝心機一二。而趙普,算是比較能揣摩聖意的,他這個庶組官僚之首,對於科考也同樣重視。
趙普在執政這幾年中,打壓了一些人,也提拔了一些人,但與龐大的貴族集團相比,仍舊相形見絀。因而,通過科舉,遴選培養一些人才,趙普也分外積極。
劉皇帝還特意讓趙普作為此次恩科的主考官,這一批錄用的士人,也都可算他的門生,劉皇帝抬舉之意,甚濃。而通過此番恩科所錄名單來看,屬於庶族士人的比例,比起從前,有了顯著的提升。
貢院門側的影壁上,大紅的榜單牢牢地貼着,與考士子蜂擁圍觀,反應熱烈,這些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們,在這種影響自己一生的事情上,爆發出了極其龐大的能量,倒把負責維持秩序的職吏與差官累得滿頭大汗。
皇榜之上,一個鮮活的名字整齊地排列着,結果揭示後,反應也是不一而足,落榜者黯然神傷,高中者欣喜若狂,悲喜交加的場面也彰顯着當下大漢科考入仕的不易。
為了表示對於這一批士人的重視,也為展現劉皇帝對科舉的態度,此番殿試,劉皇帝特意選在乾元大殿,這還是遷都以來的第一次,過去都是在政事堂所在的廣政殿進行的。
經過劉皇帝親自拍板,開寶九年的新科狀元,欽點一名叫呂蒙正的士子。而呂蒙正,也是當下大漢科舉選才比較有代表性的一類。
他並不是一般寒門庶民,雖非貴族,卻也出身官宦,其父呂龜圖官居汝州知府,二十年曾擔任過起居郎,算是御前走出去的官僚。
同時,呂蒙正也非一心讀書的書生,年紀已近二十八,但已有好幾年在衙門為吏的履歷,是邊讀書、邊充能的典範。
也正因為有為吏處事的經驗,他做出的策論文章,方顯見識,也更容易冒頭,為人矚目,得以入劉皇帝的眼。
過去,朝廷選才,不發弱冠之齡的青年俊才,如今,沒點閱歷見識,是很難的,而呂蒙正這個狀元,就當下的情況而言,已然算年輕的了。
科考選材,選的終究是官,只要通過了,大部分人都是要為官治政的。朝廷錄士之後,有觀政制度,但是許多高中的進士,在參考前,就已然經歷過吏職的鍛煉了,進士吏能的培養,已然在科考之前。
不得不說,這樣的制度辦法,對於朝廷選取有用的人才,是高效的,因為凡是通過考核的,都有一定的基礎,沒有的,也能展現出極高的能識。
但同樣的,也使得科舉的門檻空前拔高,畢竟大漢讀書人千千萬萬,但在參考之前,能有充分的吏職實務能力鍛煉的,終究是少數。
不是所有人,都像呂蒙正這般,有個不錯的出身,有機會有資源去獲取一般學子難以得到的鍛煉。
因此,劉皇帝不想朝廷科考,考出一些只知經史子集,而匱乏經世致用的書生文人,但同樣的,這樣的選材辦法下,也使得讀書致仕的難度大大提高,讓天下諸多讀書人上進的途徑越發狹窄。
到開寶九年,那種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及第天下知的情況,基本沒有,那情況幾乎屬於一種童話了。而可以想見,在未來,會越來越嚴重。
可以說,當下的大漢科舉制度,對於普天之下,大部分的普通讀書人,並不那麼友好。劉皇帝有意扶持官僚階層,用以平衡貴族階層,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未來官僚階層同樣會產生固化。
當然,也不全然弊端,至少,朝廷在選材任用上,會更加實用,也更具培養價值。同時,也逼得一些讀書人,去選擇史、法、算、農、醫這些專學之科。
進士科,是為朝廷選拔為政官員的,要求高,需要士人能力更加全面,其餘專科則不然,這也是大漢科考的一種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