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酒沒站穩,往後踉蹌了幾步。
她幾乎可以斷定,金判判絕對幹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她寒着臉離開踏雪閣。
宿府備了極豐盛的宴席,但蘇酒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個小宮女,沒資格在正廳用膳,於是孤零零抱着小碗坐在廚房裏。
桌上圍了一圈國師府婢女,都在熱情討論今晚宿潤墨會先寵幸哪位新夫人,討論討論着大約上了頭,居然還開了個不小的賭局。
蘇酒沒心情與她們鬧,抱着小碗坐到屋外台階上。
飯菜還算不錯,但她吃了兩筷子就沒胃口了,正對着草叢發呆,院牆上傳來一聲鴿子般的「咕咕」叫。
她尋聲望去,判兒又是婢女打扮,利落地跳下牆頭,負着小手走到她身邊。
她在蘇酒身側坐了,瞄了眼少女的側臉,聲如蚊蚋:「剛剛推了你,對不起哦。」
蘇酒低頭吃了口米飯。
判兒輕輕靠在她的肩頭,盯着天空發呆,「我確實做了不好的事,但那是為了將來着想……蘇姐姐,我不想連累你,所以不願告訴你。」
蔚藍的天空上有燕子飛過。
「北涼的天比長安要藍的多,掠過天空的也不是柔柔弱弱的燕子,而是矯健雄渾的鷹。我從前就養了一隻,來到長安以後,卻再沒有喚過它,也不知它是否跟了來。」判兒像是自言自語,「我今天聽見國師府好多婢女都在議論,她們說我只是亡國奴,照規矩不配做宿潤墨的平妻。今日這場婚宴只為宿潤墨和陳簌而辦,我金判判沒資格參與。但她們不知道,今日這場婚宴分明就是對我的羞辱。」
蘇酒靜靜聽着。
「若是北涼未亡,我仍是大國公主,沒有我嫁男人的道理,只有男人嫁進公主府的規矩……蘇姐姐,若是宿潤墨不曾背叛北涼,他蕭廷琛也未必能順順利利地拿下那塊疆土吧?北涼鐵騎百萬,要是沒有宿潤墨,要是沒有那個沒用的金時醒,要是父皇信我一次把兵權交到我手裏,大雍與北涼孰勝孰敗,誰又敢斷定呢?」
少女褐色的瞳珠倒映出白雲蒼狗,唇角笑容譏諷。
蘇酒放下碗筷,輕輕給她一個擁抱。
她輕聲:「你已經走到了長安,再提從前已經沒有意義。判兒,過去的我們曾做出過無數抉擇,正是那些抉擇,才造就了現在的我們。我們沒有資格怨恨什麼。」
判兒深深呼吸。
她平復好心緒,朝蘇酒辦了個鬼臉,「蘇姐姐,我會讓陳簌後悔跟我搶男人!北涼雖亡,可我心裏還藏着北涼的魂靈!你放心,我會好好活在長安城,也學那些世家貴女,沒事兒就刺繡畫畫。以後你我有了孩子,還可以定娃娃親呢!」
蘇酒笑着颳了下她的鼻尖。
「蘇姐姐,這個給你吃。」判兒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我放在踏雪閣寢屋裏的,專門用來招待女客。可是長安城沒有女客去給我添妝,也沒有人吃我的喜糖……」
她笑眯眯說着,嗓音卻漸漸沙啞。
她強撐着笑意,努力朝蘇酒扮了個鬼臉,「蘇姐姐一定要吃完我的喜糖哦!」
蘇酒目送她一溜煙跑遠。
她慢慢剝開一顆糖,明明是甜甜的牛乳糖,卻不知為何泛着苦澀。
正凝思間,背後傳來清越嗓音:
「妹妹在想什麼?」
蘇酒急忙起身,蕭廷琛不知何時過來的,大廚房和院子裏的婢女也早就退了下去,四周安安靜靜,能聽見前院傳來的笑鬧聲。
她分了一顆牛乳糖給蕭廷琛,「判兒的喜糖,嘗一顆?」
見男人挑着眉頭,她剝開糖紙將糖塞他嘴裏,「甜不甜?」
蕭廷琛看她一眼,「雖然甜,但沒有妹妹甜。」
蘇酒剝糖紙的動作不禁頓住。
抬眸望向蕭廷琛,這廝眉眼深情,儼然溫潤如玉的模樣。
「不正經……」
她小小聲罵了句,紅着臉往院子外走。
蕭廷琛把她拽回來,「午膳都沒好好吃,妹妹急着去哪兒?」
蘇酒被蕭廷琛監督着,被迫吃了兩碗米飯。
她有點撐地摸了摸肚子,不明所以地瞅一眼蕭廷琛。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這廝對她溫柔得像是換了個芯子,不僅按時監督她吃飯,還必須葷素搭配注重健康。
夜裏也不想着法兒地折騰她了,實在忍不住時也只是小意溫柔,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患上什麼不治之症虛弱的不得了似的。
廚房裏,蕭廷琛喝了口酒,「喜糖也吃了,喜酒也喝了,打道回宮?」
「可是參加婚禮這種事,自然是要留到夜裏才有意思……」蘇酒小小聲抗議,「夜裏鬧洞房多熱鬧啊,更何況宿潤墨今兒夜裏可是要鬧兩次洞房的……」
「你分明就是想瞧瞧宿潤墨會不會去金判判屋裏。」蕭廷琛一語道破她的心思。
蘇酒淺淺一笑。
其實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原因,她還想看看判兒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萬一她捅出了兜不住的簍子,她在場的話還能稍微幫襯着點。
終於等到暮色四合,國師府千燈萬盞,竟比白日裏還要熱鬧。
宿潤墨已經在前院陪了整個下午的酒,此時請了吳嵩代他招待客人,自個兒在西房吐了又吐,好容易捱到酒醒,又重新沐浴更衣。
他平日總是掛一副笑臉,因此在長安城人緣還不錯,導致大群紈絝完全不怕他,趁着鬧洞房的機會,慫恿他乾脆把兩位新嫁娘湊到一塊兒,三個人一起喝合卺酒得了。
蘇酒和蕭廷琛站在樓閣上瞧着,咋舌道:「三個人一塊兒喝合卺酒,這倒是件稀罕事。若是做了,明日會淪為全天下的笑柄吧?」
「只有女人才會笑話他,男人只會羨慕他的艷福。」蕭廷琛低笑。
蘇酒不悅,「難道你也羨慕?」
蕭廷琛攬住少女的細腰,「娶妻當如蘇小酒,餘下的女人,朕一個也瞧不上。」
蘇酒又被他撩得臉紅,努力端着架子一本正經,「聽說二十多年前,宿家也曾是長安的名門望族。是因為他們在皇權博弈中站錯隊,才會被滿門屠戮。」
「宿家人聰明且用兵如神,幾代人都是大齊朝堂赫赫有名的軍師。」蕭廷琛眯了眯眼,「當年宿家效忠的是元徽,有他們家助陣,元徽本不會兵敗,只是……」
蘇酒好奇,「只是什麼?」
「野史載,有世家向元嘯告密,走漏了宿家的佈置和謀劃,才害宿府滿門被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