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黎明,天色蒙蒙亮,夜穹上還掛着一輪慘白黯淡的月牙。
徐暖月的聲音帶着哭腔,「蘇蘇,我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你們了……」
不像從前她進涼州辭,還能在暗地裏看着蘇酒和寶錦,還能在暗地裏幫助她們。
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
隔着高大的宮門,蘇酒眼圈緋紅濕潤。
徐暖月漸漸哭得厲害,「蘇蘇,今日一別,還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見。從此以後,山高路遠天各一方,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蘇蘇,我希望這輩子,咱們還能有一起回金陵的那天……」
蘇酒哭得也很厲害。
「暖月……」
她有千言萬語想和徐暖月說,可一開口,眼淚就無法抑制地滾落,連聲音都變得支離破碎。
「蘇蘇,我去了……」
徐暖月聲音發抖。
蘇酒無力地滑落在地,泣不成聲:「暖月……」
暮春的黎明,天色朦朧。
白露還凝結在草木之上。
穿煙紫色宮裙的少女,慢慢戴上面紗。
她迎向朝陽。
天際處鋪陳開大片煙紫雲霞,瑰麗爛漫,卻有種蒼涼之感。
晨風吹動少女的面紗,她沿着冗長的宮巷行走,走到巷子口,最後含淚望向那兩道緊閉的朱紅宮門。
「蘇蘇,我去了……」
少女的聲音彌散在寒風中。
煙紫色的裙裾隨風而舞,她終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那段征程。
青蓮宮內。
蘇酒抱着雙臂蹲在宮門下,明明撕心裂肺、淚如雨下,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露水打濕了她的衣裙。
她惶然四顧,第一次覺得,就算是春夏之交的景致,也可以蒼涼寂寥。
她到底還是失去了小暖月。
那個異族少年,到底還是失去了他的女孩兒。
……
北涼使臣走後,除了耍賴賴在宮裏不肯走的南宮奈奈,其他諸國的使臣也相繼離去。
蘇酒整日躺在繡床上,既不看書也不弄香,完全沒有從徐暖月的事情中緩過神。
白露每日依舊悄悄去御書房稟報,「……王妃吃的比昨日還少,總是打不起精神。白日裏經常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其實並沒有睡着。一到夜裏,反而精神了,愛坐在台階上看月亮……」
她絮絮叨叨,事無巨細。
蕭廷琛批着奏章,聽得耐心。
白露終於說完,他淡淡道:「差人回雍王府,把她府里的東西都帶進宮。」
身邊有熟悉的東西,她的心情大約會好一點。
白露應是。
午後,禁衛軍把蘇酒的東西從雍王府的寢屋全部搬進了青蓮宮。
蘇酒冷淡看着,眼底半點情緒起伏都沒有。
白露哄着她,打開首飾匣子給她看,「王妃瞧,這是您從前和主子逛街時,主子給您買的金釵和珠花,都是您喜歡的。」
蘇酒無動於衷。
白露一隻只打開首飾匣子,正說得熱烈,蘇酒突然目光一凝。
她伸手,拿起一隻金戒指。
造型古老特別,花紋也非常稀罕。
少女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女人。
她不敢置信地皺起眉尖。
前些天謝貴妃因為謝容景的事情來找她,她當時覺得謝貴妃手上的戒指有些眼熟,所以多留了一個心眼。
現在翻出這隻金戒指,她終於想起為什麼自己會覺得眼熟。
因為謝貴妃手上那隻戒指,和她從慕容鳴身上拿到的戒指分明一模一樣!
蘇酒心中隱隱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不敢確定,於是抓住白露的手,「霜降呢?」
白露愣了愣,老實回答道:「去御膳房拿茶點了,奴婢去叫她進來?」
「我去宮門口守着!」
蘇酒拎起裙裾,飛快奔到宮門口。
等了兩刻鐘,終於等來了霜降。
霜降唬了一跳,「娘娘怎麼在這裏?!」
蘇酒拉住她的手,小臉上滿是懇求,「你替我跑一趟侯爺府,給謝容景傳個話,讓他去慕容鳴府里仔細搜查,千萬不要驚動別人。」
霜降不解,「搜什麼?」
「讓他仔細搜查就是了,不可以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和書信往來。」
霜降雖然仍舊不明白,卻還是點頭應好。
暗處風影撩動。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離開青蓮宮,直奔御書房。
蕭廷琛負手立在宮檐下。
男人身姿修長如玉,細風捲起他的袍裾,他肌膚白皙姿容秀麗,恰似瘦雪輕霜。
他俯瞰着皇宮美景,漫不經心地轉動扳指。
他身後跪着一名黑衣暗衛:「……這是小的聽見的所有對話,霜降姑娘大約已經去了宮外,替王妃傳話。」
洛梨裳跨出御書房,笑容滿面,「謝貴妃和慕容鳴的齷齪事,終於被發現了。能夠和趙皇后斗得平分秋色,並且坐穩貴妃之位的女人,能是什麼善茬?為了促使謝家進京為她兒子保駕護航,不惜讓她的老相好了結親侄子的性命,再栽贓到趙皇后頭上,逼着謝容景幫她對付趙皇后,並讓皇帝對趙皇后更加憎恨……這等手段和心機,着實可怕。」
「她沒有料到的是,謝容景和趙舞陽並沒有先對趙皇后下手,反而先對慕容鳴下手。」蕭廷琛冷笑,「不僅沒能逼死皇后,反而害自己損失慘重。」
他睨向身後的暗衛,「霜降回來後,杖責三十。」
敢違背他的禁令,偷偷為蘇小酒傳遞消息,該罰。
……
另一邊,蘇酒在青蓮宮坐立不安,左右等不到霜降。
眼見着已是深夜,少女添了好些燈油,卻還不見霜降回來。
「白露!」她對着花窗喚了一聲,「可有霜降的消息了?」
外面靜悄悄的,只有暮春時節夜間昆蟲的鳴叫。
蘇酒蹙眉,聲音大了些:「白露?」
仍舊無人回答。
槅扇「吱呀」一聲被推開。
她望去,身穿本黑色錦繡朝服的男人,慢條斯理地跨進門檻。
「蕭廷琛……」她起身,「白露呢?」
這麼問着,心底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蕭廷琛面無表情地走到她身邊。
他摟住少女的細腰,俯首在她耳畔呢喃:「有人罔顧本王的禁令,妄想和謝容景暗度陳倉……蘇小酒,你說她該不該罰?本王捨不得打她,但是替她傳信的宮女,還是能打一打的。」
蘇酒仰起小臉。
黛青眉尖滿是怒意,她冷聲:「你把霜降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