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東南十里,有一片松林,綠濤陣陣,碧海如煙。
此地清幽,為陸家祖墳墓園所在,松林東面的小坡上,陸青書母親蘇晚照的墓就坐落在那裏。
山坡下數十名龍騎衛全副武裝騎在大夜魘龍馬上,中央有一輛覆蓋着裝甲的陸行車,裏面裝的自然全都是行禮和乾糧。
山坡上,一座看去很普通的墳塋面對太陽,松林幽幽,萬古長青。
墓碑上刻着蘇晚照的名字,陸青書和蘇婉儀臨行前來這裏向她道別,這一走就真的是來日無期了。
此時此刻,在母親的墳前,被陽光照耀,陸青書感到發自內心的溫暖和舒適,想來也真是諷刺,所有與陸家有關的地方,最讓他感到安心的地方卻是墓園。
「姐姐,青書馬上就要離開陸家了,你應該會高興吧?」
「他長大了,和你一樣好看,一樣有心眼,但他應該會比你過得好,因為他不像你那麼傻,為了別人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
「你啊你,要是當初不聽別人慫恿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也就不會動胎氣早產了,那現在就是你威風八面地坐在侯府里,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蘇婉儀蹲在墓碑前,一邊燒紙,一邊碎碎念不停,讓人聽起來感覺像是在發牢騷,但這就是她獨特的祭拜方式,陸青書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知過了多久,北側的松林邊緣出現一道雪蓮般秀麗的身影。
陸青書沉吟少許,開口說道:「婉姨,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嗎?」
蘇婉儀看了看陸青書,又看了眼松林邊的身影,沒有說什麼,輕輕點頭起身退入另一側的松林。
迎着松濤送來的晨風,來人一襲淡黃色紗裙隨風輕舞,說不出的出塵飄逸,蓮步輕移,從容自若。
蘇雲兮來到蘇晚照的墳前,恭敬地拜了三拜,這裏面睡着的是姑母,她於情於理都應當來祭拜。
須臾,她起身看向陸青書,輕聲道:「青書,蘇家在帝都有不少產業,你此去若遇到什麼麻煩,盡可以去找任何一個有蘇家家徽的商鋪。」
這才是她來此的真正目的,為陸青書送行……整個侯府,竟然只有她一個外人來了。
與之前見面時不同,這一次她背上掛着一口幽青古劍,平添了三分凌人氣勢,提醒別人她不僅是一個芳名遠揚的女子,還是一個修神大宗劍道天的天驕弟子。
陸青書聞言笑了笑,並不回話,他已經決定以後只走自己的路,又豈會再向陸家或蘇家求助?
受人恩惠便是人情,將來遲早要還,他不想自己身上有太多牽掛,所以早已打定主意,在帝都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難,也要靠自己解決。
蘇雲兮似感覺到了他身上隱隱傳來的疏離,秋風明月般的微一笑,以她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的聲音柔聲道:「青書,人來到世間,可以改名字,可以換身份,甚至可以變容貌,但唯一改變不了的就是血脈,不管你走多遠,都騙不了自己。」
「我何須騙自己?我說自己是陸青書,那就是陸青書,我說不是,就沒人能勉強。」
陸青書突然伸出手指,指責母親墓旁的空地,說道:「你知道嗎,我曾與衛武侯說過,除非我死後葬在母親身旁,否則此生不會再回陸家。」
蘇雲兮明眸中閃過一抹驚然,似沒想到陸青書竟然跟自己的父親說過這種決絕的話,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但卻被陸青書直接打斷。
「雲兮姐,我聽過你的事跡,兩歲開蒙,三歲識字,四歲隨母親學習琴棋書畫,五歲拜入劍道天劍真侯門下開始感應修行,至十四歲感應圓滿,十五歲進階銘陣,將同齡人遠遠甩在身後,每一步都走得和世人期盼的一樣完美,所以你婚姻也必須是完美的聯姻,你的夫君註定要是大秦的蓋世英傑……但這一切與我何關?」
陸青書突然笑了起來,接着道:「我喜歡你的真淳美麗,敬佩你的智慧善良,可我不並不是只能在地上接受你神月般光芒照耀的塵埃,不需要你的憐憫和說教。我是真心的願意和你如現在這般隨遇而坐,隨風而談,但時間不會停下,你和我終究不是同一種人,我必與你相忘於江湖。」
話音落下,蘇雲兮整個人都怔在那裏,她哪能想到陸青書會說出這樣一番與年齡完全不符的話來。
她的美眸中升起了一抹迷茫,似發現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眼前的堂弟。
無論什麼時候,她的美麗和智慧都如明月在黑夜中升起,讓人無法忽視,但卻並不是讓所有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抬頭仰望,諸如陸青書,只需低頭看一眼水中的倒影就足夠了。
前世他曾留戀過,但今世他學會了放下,不再糾結,他更清晰地認清了自己,什麼是真正值得追求和守護的。
松林之中有清風相伴,松林之上有流雲舒捲。
一時無聲,當蘇雲兮緩緩轉頭時,她眸中便不見一絲迷茫,清明透徹,神情認真地行禮道:「青書,多謝你,讓我知道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己在執迷不悟。」
陸青書笑了,蘇雲兮也笑了。
相視而笑,皆知不逆於心,便是歲月靜好。
這一刻他們是知己,但也僅止於此,有些東西似乎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
這一刻,這樣安然而恬靜,仿佛鐘天地之靈秀而生的一幅絕美之畫,但凡稍有一點修養的人都不忍擾動絲毫,但就在這時候,偏偏有人可惡至極,在秀麗畫卷上點上一個污濁的黑點,然後飛快擴散開來……
「救命啊!妖狼吃人了,救救孩子吧!!」
悽厲的喊叫聲打破了松林的寧靜安詳,隨着聲音從松林南側衝出來的人影則污濁了周圍的空氣。
那隱約還能看出是一個人形,臉上烏漆嘛黑的全是污泥和爛樹葉,身上更慘,衣服已經碎成布條皮破爛爛地掛在身上,最可恥的是褲子破了一個大洞,屁股蛋完全沒有遮掩的露在外面。
整個就一個逃難的難民,但沒人會把他當乞丐,因為乞丐不可能這麼胖,而且一雙眼睛雖然小但非常有神,時刻都在賊溜溜亂轉。
「咦,有人!」
那野人一樣的小胖子看見空地上的陸青書和蘇雲兮後登時眼睛放光,二話不說,一雙小短腿像裝了馬達一樣邁動,帶着身後緊追不捨的一群小牛犢大的青色巨狼飛奔向二人。
這明顯是不懷好意,要禍水東引!
更氣人的是他一邊跑,一邊還在大聲喊:「前面的朋友趕緊閃啊,這妖狼可兇殘了,我幫你們引走,絕不連累你們……」
錚!
蘇雲兮背後的古劍出鞘,這個時候躲已經來不及,罵那小胖子無恥也無濟於事,只能正面迎戰那十幾頭雙眼赤紅,凶光畢露的青狼妖獸。
只見她腳下一點,飄逸的身形便凌空而起,越過可惡的小胖子,身在空中旋轉着,宛如一朵盛開的雪蓮一般落向群狼中央。
寒光四溢,轉瞬之間竟有六道明亮的劍光同時閃耀,每一道都似雪蓮的一片花瓣。
群狼大驚,為首的巨狼仰頭髮出狼嚎,一道青色彎月般的光刃就從嘴中飛出,向着從天而降的蓮花射去。
月刃眼看就要斬中蓮花時,六片花瓣突然向着四面八方飄離,留下中央的空洞讓月刃撲了個空,下一刻噗嗤聲連綿響起,花瓣飛入群狼之中無堅不摧,登時鮮血飛濺,慘嚎四起。
當花瓣消失時,地上已有六頭青狼倒在血泊中,要麼已經被割破喉嚨或斬下頭顱,要麼被斬斷四肢無法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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