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瀚從未想過一個女孩子可以將一口劍使出如此凌厲的氣勢,如果是百兵之王的刀,他還可以理解。而百兵之聖的劍,本不以殺氣凌厲見長,可小青偏偏就使了出來。
更何況,小青身材嬌小玲瓏,這又是應該劍走輕靈九六才妥當的,可一口劍在手,劍氣呼嘯縱橫,那一團青色的影子也是飛縱來去,快是快到了極點,卻與輕靈毫無關係,那是迅猛,恐怖的迅猛。
她在舞劍,但那絕不是劍舞,那是真正的殺人技。
楊瀚看到她竟能使得出這樣的劍技,不由得暗自咋舌,若她與蘇窈窈動手時,使出這樣的劍技,想必以蘇窈窈的本領也得落荒而逃吧?他跟蘇窈窈交過手,深知那蘇窈窈只是仗着一身奇異的能力,而不是擁有多少高明的技擊之術。
可為何,從不見她仗劍?
「颯颯颯颯……」
小青舞劍,楊瀚附在一棵樹上,看着那劍氣縱橫,隱隱感覺到了金戈鐵馬、縱橫**八荒的戰意。
大君制**,猛將清九垓。
戰馬若龍虎,騰凌何壯哉。
將軍臨八荒,烜赫耀英材。
劍舞若游電,隨風縈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雲正崔巍。
入陣破驕虜,威名雄震雷。
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
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
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
小青舞着劍,心中也在默念一首詩。
當最後功成報天子一句吟過,手中劍已脫手而出,這一擲,只見半空中寒芒一閃,那劍已然望空飛去。
這附近就這有楊瀚所依附的這棵高聳入雲的大樹,其餘部分是一片竹林。這棵大樹的樹冠處距地約二十丈,楊瀚只是附在中間位置,約十丈左右的距離,可是距地面已經很高了。劍扶搖直上,穿過了枝葉,看不見了。
楊瀚眼看着那劍從面前直飛上去,不禁唬了一跳,這一劍,太快了。幸虧這一劍是望向擲去,若是擲向前方,速度無疑還要更快,若是自己……斷斷避不過去。這脫手一擲,必是小青劍術中的一記殺招。
小青擲出這一劍,左手便提前劍鞘,站在那裏不動了。
她胸膛起伏,吐納三匝,氣息緩緩喘勻了。
這時,那口拋上半空的劍陡然劍尖衝下,又刺了下來。雖是力竭而落,可是因為擲得太高,借着劍本身的重量,速度仍是快極,楊瀚正探頭看着,唬了一跳。
眼見那劍直奔小青頭頂去了,楊瀚幾乎要脫口喊出「閃出」兩字,但是他先看到了小青的動作。
小青仍右手按胸,徐徐吐納,左手只微微一抬,「嚓」地一聲,那自高空刺下的劍,便準確地入鞘了。自始至終,她連頭都沒有抬,這個分寸、力度與準確的把握……
楊瀚看到如此神乎其神的絕技,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大唐劍聖裴珉。
以劍器舞名聞後世的公孫大娘的師傅,不過裴珉並不認,他說公孫大娘的劍術雖是學自於他,但已有所發揮自創。而在楊瀚想來,應該是他不願意認,因為公孫大娘的劍器舞,顯然是表演性質更高。
而表演性質高,則必須犧牲一些簡捷直接,乾淨俐落,但並沒有觀賞性的殺人技,而改以炫目的套路,外行人看來固然有種更加厲害的感覺,可做為一個劍聖,顯然會覺得有辱自己的聲譽。
當他這個弟子以此真正的殺人劍術當成了劍舞各處表演的時候,也就在他心中除名了。
裴珉還有一個弟子,就是詩仙李白。李白做遊俠兒的時候,曾作《俠客行》,自矜「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一身劍術,也是出神入化的。
而裴珉絕學中有一招絕技,就與方才小青所使如出一轍,所以楊瀚才不禁產生了一個離奇的想法:難不成,小青是大唐劍聖裴珉的弟子?
長劍出鞘,小青也正想到了裴珉。
裴珉沒有正兒八經收過徒弟,真正傾囊傳授過劍藝的,只有三人,其中一個就是她,青婷。
若這三人算是同門,那麼青婷的大師姊就是公孫大娘。公孫大娘是個美人兒,火辣辣的美人兒,青婷一直懷疑,她和裴珉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可是裴珉一直否認,但她憑着一個女孩兒的直覺,她感覺得到。
二師兄的話,應該就是詩仙李白了。
而她,就是小師妹。
不過,那個年代,還沒有師徒傳承,武學宗派的說法,她也不算是裴珉的弟子,而是……情侶。
裴珉還沒有成為「左金吾大將軍」之前,曾是北平郡的一位駐軍將領。她與白素,當時就是為了躲避蘇窈窈的追殺,在那裏遇到裴珉的。
他們在那裏相識、相愛。那是小青唯一一次,對一個男人動心。
實際上,小青對人動情,早於白素。她是一個性格內斂的女孩子,一旦動了心,便是全身心地投入,她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終身的幸福。她甚至昏了頭,把自己長生不老的秘密告訴了他。
她本以為裴珉會為此歡喜,誰不喜歡自己將來迎娶的姑娘可以永遠那般年輕美麗?可她沒有想到,在她眼中如此頂天立地、胸襟坦蕩的一個大英雄,居然也會被長生不老的能力所引誘。
她無意中發現,裴珉開始與方士們接觸,打聽一些煉丹的技巧。有一次,裴珉居然在她酒中下藥,將她迷倒,然後偷偷抽取她的血液,想要加入丹方,煉製長生不老藥。
可裴珉不知道的是,她雖然被迷倒了,可是因為身具異能的原因,她的神智卻沒有迷亂。她閉着眼睛,卻一直是清醒的。
當裴珉抽她的血液的時候,她不禁想到了曾經恐懼、可怕到了極點的一幕:她和白素被親如姊妹的蘇窈窈綁住,貪婪地要吸光她們血液的那一幕。
她雖擁有了長生不老的本領,在普通世人眼中是個謫仙子。可除了異能,她終究不過是個心性如少女的普通人,她原本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普通少女,是名伎蘇窈窈身邊的一個小丫環。
她一樣會害怕、一樣會絕望,一樣會苦苦哀求,一樣會流淚啼哭……
她走了,今天裴珉可以迷倒她,偷她的血液,既然不奏效,明天會不會把她抓起來,蒸熟了吃掉?她不知道,她不敢考驗人性。
裴珉找過她,瘋狂地找過她,還在野外,跪在地上號啕大哭,乞求她的原諒。當時她就隱在暗處,任憑他如何解說,她都不為所動。甚至一旁的白素都被裴珉情真意切的傾訴所打協,勸她出去,而她只是拉着白素,飄然而去,至死,再不相見。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想着自己一生中第一次失敗的心動,想到現在有個痞子,不管什麼條件,都比以前那位裴將軍差得遠,偏偏她居然不長記性地為他動了心,小青不禁懊惱地踢了一腳樹幹,恨恨地咒罵一句,以加強自己的心理建設。
樹上的楊瀚嚇了一跳,趕緊縮了縮頭,我又沒得罪你,怎麼就得了這麼一個評價?女人,真是一種不講道理的生物。
「姐姐做什麼事都沒長性兒的,怎麼這回如此熱衷釣魚?」
小青蹙眉想了想:「我去石潭瞧瞧她去!」
小青轉身就走,樹上的楊瀚鬆了口氣,悄悄向下滑了幾尺。小青突然若有所覺,霍地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