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楊三壽的講述,一幅幅畫面,撲面而來……
那一夜,皓月當空。
憶祖山上,承露台前,三山遺民諸部為了爭奪霸主之位正在劍拔弩張。
忽然,天空中那輪玉盤竟然倏忽而去,不見了蹤影。
台前眾人愕然仰望,正不知所措時,天際忽然出現一顆流星,那流星越來越近,漸漸變得比明月更亮,正沖向這承露台。
三山徐氏,當時是三山洲上勢力最大的第一家族。
徐氏家主徐伯夷,一見天象異動,竟爾悍然向天遞劍,想要刺中那輪明月。
卻不想,那正是勾陳上帝降世所乘的法寶。
徐伯夷作死,竟然敢向天遞劍,狂妄至極啊。
什麼弒天踏天、斬天覆天、狩天逆天問蒼天,衍天霸天、擇天遮天、封天傲世九重天,天老爺是那麼好得罪的麼?
當即,徐伯夷當被仙家法寶打成齏粉,神魂俱滅。
但那勾陳上帝,因為沾染了凡間之氣,靈識內昧,也是暈了過去。
待他再醒來時,已是全然不記得天界往事了。
但那憶祖上紛爭奪權的三山諸部,卻是親眼見過他的神威的。
於是,各方勢力摒棄成見,奉其為王。
而這其中,最為虔誠的,就是家主被法寶擊死的徐家。
徐家甚至還將他們尊貴的大小姐獻與楊瀚為後。
只是,如此過了兩年,似乎勾陳上帝化身的楊瀚漸漸成了**凡胎,並不見他有什麼神奇的舉動,於是三山諸部便又漸漸生起了異心。
巴家桀驁不馴,佔了那楊瀚的仙家寶貝。
徐家也是蠢蠢欲動,想要架空楊瀚,攫取控制三山諸部的權力。
卻不想,這楊瀚縱然是失去了天界神通,也是身負大氣運之人,而且勾陳大帝主掌天下殺伐,哪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恰此時,大澤部落的洪林效仿楊瀚,立國稱帝,起兵北征,欲奪天下……
楊三壽發現自己很有說書人的天份,這些事情由其一一說來,口若懸河,繪聲繪色。他能感覺到白藏聽得很是入神,瞧他那雙眼睛亮閃閃的,毫無倦意。
只是,但凡作為書中主角,總是有主角光環的。所以本想中傷他的楊三壽,會不時就發現自己說着說着,就成了在烘托楊瀚應該是天下之主的氣氛,於是又連忙給予補救。
他一路滔滔說來,一直說到趙恆用計,在南澤想要陷殺楊瀚。
楊三壽嘆息道:「只可惜,棋差一着,功虧一簣啊。現如今,楊瀚揮兵南向,又要進侵南孟了。南軍皇帝一向愛民如子、賢德聖明,如今卻是在此暴君兵鋒之下,搞得處處狼煙……」
楊三壽說着,忽然又發現自己雖然讀書不多,但是學着那說書先生的調調兒,竟然也有些文謅謅的,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這時話風一轉,便又慫恿起來:「楊瀚如此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必遭天譴。在下是在東方遇見白公子的,我觀公子,佼佼不群,如松如柏。東方又屬青龍,自是屬木。
而那勾陳屬土,木能克土,可見,這克制楊瀚之人,就是應在公子你的身上,白公子一看就是身負絕學的人,還望公子能刺殺暴君,為民除害啊……」
楊三壽絞盡腦汁,把他聽過的書,加上常在孟展身邊行走時聽過的一些話,尤其是欽天監向孟展稟報天象和氣候時那些神神叨叨的詞兒都拿來用了,也不管組合起來合不合。
在他想來,這少年涉世未深,一定容易被忽悠。
卻不想他話音未落,頭上便有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我名玄月,五行屬水,土能克水,那麼照你的意思,本姑娘就要死於那瀚王之手了唄?」
楊三壽吃了一驚,一抬頭,就見一隻素手伸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抻了起來,一口短劍立時橫在了他的頸上。
玄月那雙冷而清麗的眸子定在楊三壽的臉上,雖然不含殺氣,卻是不怒自威。
玄月冷冷地道:「商賈所思,唯有牟利。若是天下一統,四海承平,於商賈而言最是有利,可你居然反對瀚王一統天下,挑唆我們去刺殺於他,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從某些方面來說,白藏和玄月確實涉世未深,畢竟他們才剛剛來到這山外世界。但是,他們在那內陸之中,從小所接受的教育理念卻是,唯有大一統才是王道,書同文,車同軌,天下歸一,才是最理想的國度。
要知道,他們可是五百年前的天聖帝國的後裔,他們又封鎖在內陸五百年不與外界聯繫,所以這觀念不但保持了,而且發揚了!
五百年前,經過漫長歲月的發展,那時三大洲俱已在天聖王朝治下。
三山洲上,人口繁衍生息,原有的龐大領土已經漸漸開始不敷使用,內部矛盾漸漸滋生。
雖說造反的是那些內外勾結的權貴,可若不是天聖帝國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瓶頸,內部矛盾趨於激烈,他們又如何能夠成事?
當時天聖皇朝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派人去勘探亘古以來便無人涉足過的內陸,當時皇室已經了解了內陸的很多情況。
皇朝之所以沒有對外宣佈,皆因一個貪字。
歷經五百年發展,天聖皇朝的官僚體制早已腐朽不堪,貪官污吏自然不少。權貴勾連,穩穩地霸佔了權力上層,平民百姓想要出圈的機會十分渺茫。
驟然發現了這麼龐大的一塊新大陸,那裏有無盡的沃野和礦藏,這也就意味着無盡的財富。
負責勘探的權貴們自然不會立時公開,大家一窩蜂兒地去搶佔這些資源。他們千方百計的說服皇帝,暫且隱瞞了這個消息,而他們則利用這段時間,大量移民,搶先佔據最富饒的土地和礦藏。
結果,開發新大陸的行動才執行到一半,篡國陰謀就已經暴發。這個豐饒內陸的存在,也就隨着天聖帝國的覆滅,成了極少數人心中的秘密。
當時的天聖皇帝就是楊瀚那位老老老老老祖母,那位彪悍地罷黜了自己丈夫,自立女皇的女人。
她是徐家的人,徐家做為當朝第一國戚,就是主持開發新大陸的主力。
因此,徐家也成了天聖皇朝覆滅以後,唯一知曉這個存在的家族。
當時天聖皇帝把太子送走,並不是她不想直接送去內陸,而是她不得不把兒子送去祖地。
因為那五元神器的功能,對她而言,也是一個逐漸摸索了解的過程。
她當時只知道這種寶物一旦傳送,就會破碎虛空,傳至祖地。等那寶物積蓄了足夠的能量,還能把人送回來。
其實這是因為那能穿越時空的寶物動能太大,比如說一輛磁懸浮的真空隧道高速列車,時速兩萬公里,你讓它啟動了,卻要求只能開出去一米,它做得到嗎?
道理大抵如此了,所以,她只能把人送回祖地。
只是,事情的發展,有着太多的不盡如人意。這也是「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的原因。
你的安排,等到後世子孫自己當家作主的時候,想廢就廢了,你想給他們留一套萬世不易的安排,怎麼可能?
當時被送入三山內陸開發新世界的人口已經很多了,主持其事的當然是徐家。但新世界的開發卻是很辛苦的,條件極惡劣,大抵比美國當初開發西部時還要簡陋些。
這就是天聖皇朝發生叛亂時,沒有一個皇室成員,也沒有一個高級國戚在那裏的原因。徐家自然也只是派了些在家族裏不甚得志的小角色主持開發。
如此一來,天聖帝國覆滅後,困頓在外的徐氏家族忙着鑽營投靠,以保全徐家,根本無暇他顧,和這批內陸移民也就等於徹底斷絕了聯繫。
這種情況下,移民們的權力架構,必然會依照在開發新大陸的過程中,影響力的大小、出力的多寡等條件重新佈局。這樣才漸漸形成了後來的太卜寺和三公院。
等徐家穩定了局面,又因為龍獸已經不受控制,肆虐於叢林,所以他們費了很多年的功夫,才打通與內陸帝國的重新聯繫。
但是此時,內陸帝國新的權力架構已經形成,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去干涉了,由此雙方的關係才由主從變成了合作。
而天聖女皇帝原本以為只需要一二十年,五元神器積蓄了足夠的能量,就會把她的兒子送回三山世界。
卻不曾想五元神器在祖地上空就已崩散,她那兒子又像她丈夫一樣無能,以致於蹉跎了五百年,直到楊瀚這一代,還是在不得已之下,才動了闖蕩新世界的念頭,重新來到這個世界。
但是,天聖王朝覆滅時,天聖女皇帝就派人逃去了內陸,把皇太子最多二十年就會回來,帶領內陸移民重建帝國的消息,傳達給了當時的移。
這個負責傳遞消息的人,就是當時的大宗伯,太卜寺寺正。
所以,在這個新移民世界中,後來漸漸形成了這樣的統治架構:三公院負責政權管理,太卜寺負責神權引導,使百姓們能安份守己地建設這片新大陸。
他們把天聖皇朝乃至將要歸來的皇太子進行了一定的神化包裝,做為一份期待傳揚開去,為的是安撫人心。
作為當時的那代人,這個期許對他們來說,就只是一份期待。然而,對於代代相傳,綿延了五百年之後,現在的秦人如何看待這個傳說說呢?
它,已經是一份神聖的信仰了。
所以,一聽楊三壽如此說,作為最虔誠的太卜寺神使,玄月自是勃然大怒。
要不是她現在還不確定這個楊瀚,是否真是他們秦國苦苦等候了五百年的那個人,此時她已一劍殺了楊三壽。
劍橫在脖子上,楊三壽就慌了,連忙道:「姑娘息怒,我真是商賈呀,我……我是看那楊瀚窮兵黷武,搞得民不聊生,所以……所以才……」
白藏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道:「對呀,此人很可疑。我們那裏的商賈,哪怕是富甲一方,常年奔走各方,皮膚也難免黑糙了些,瞧你皮鮮肉嫩的,着實不像個商賈,你,究竟是什麼人?」
楊三壽瞧這二人態度,自然更不肯說,直到那玄月冷冷說了一句:「他是我從河裏撈上來的,我再丟回去!」楊三壽才招了。
如果是白藏這麼說,他未必信,但玄月這麼說,他真的相信玄月會把他丟回河裏。
白藏和玄月聽他一說,知道楊瀚居然就在上游,再一估算楊三壽溺水而不死,距上游應該不遠,不是說那上游對岸燒得光禿禿的麼?前方就要進入一片燒得光禿禿的地境了。
那麼也就是說,明天我們就有機會見到這位瀚王了?
玄月與白藏對視了一眼,心又開始砰砰跳了,那心跳,比她第一次踏進太卜寺時還要快,比她第一次拜見大宗伯時,也要快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