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繁華之地,即使再偏僻的地方都有水泥馬路,因此當車開過坑坑窪窪的黃泥路時,葉朝繁驚訝原來魔都還有這麼原始的地方。
車子沿着被壓出來的路不停往上走,在天還沒全亮的情況下非常危險。
陳簡之沒開多快,葉朝繁還是忍不住緊張。
這裏不說多險峻,單前面仿佛要最後一刻才出現的路,以及外邊峰嶺層疊綿延不斷的山脈就夠讓人驚心動魄的。
葉朝繁看駕輕就熟的陳簡之,猜測的問:「你經常來這裏嗎?」
陳簡之專注着前面的路。「算是吧。這裏很安靜。」
人都沒一個當然安靜。
陳簡之把車停到路裏邊。「下車,後面要用走的。」
葉朝繁見他下車,立即解開安全帶,發現靠山體這側的車門開不了,便從他那邊出來。
此時天邊已是魚肚白,遠處山巒在霧氣下像風情萬種的少女若隱若現,近處則露水微涼。
葉朝繁深吸了口似能洗滌心靈的新鮮空氣,在草木輕柔的撫慰下跟着陳簡之往上走。「師傅,你是怎麼發現這裏的?」
「偶然間。」
「這麼偏,怎麼偶的?」
陳簡之在上去一個小坡後伸手拉她。「等會告訴你。」
葉朝繁踩着一塊小石頭,準備上坡的時候看到他手,沒多想的直接握住。
現是晨光時間,沒走多久的葉朝繁體溫稍微有些低。
當葉朝繁握住陳簡之乾燥溫暖的大手,在他拉自己上去時反射性的收緊手狠狠摸了把。
陳簡之沒發現,等她上來就鬆了手接着往上走。
葉朝繁暗鬆口氣。她剛才和男人看到好看的女人吹口哨一樣,頂多耍個小流氓,沒有其它意思。
要說他們兩的關係,葉朝繁那天在電梯裏說的絕無半點虛假。
葉朝繁不瞎,當然知道陳簡之條件哪都好,但她現在真是純拜師學藝,爭取早日升職加薪成為人生贏家。
她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她有着堅強的意志、比電線杆還直的三觀,確信自己不會逾越半步。
登頂的路不長,兩人大概走了十五分鐘就到了山頂。
山頂有許多石頭,樹也被砍了些,一塊巨石上寫着三個字:丹紅山。
還是有人工開發的痕跡。想來也是,這距離市中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哪有什麼原始山脈。
陳簡之坐到石頭上,望着天邊即將爬上來的太陽,拿出煙盒。
葉朝繁走的有點累,也在一塊石頭坐下來,望着天邊染上顏色的雲彩講:「要早點說我就借台相機來。」
「有些東西你需要用眼睛來看,用心來感受。照片只是一種記憶的方式。」
「我怕我會忘。」
陳簡之看了她眼,沒說什麼。
太陽一下子出不來,覺得沉默有些尷尬的葉朝繁追問:「你還沒說是怎麼偶然到的這裏。」
「等着。」
「等風來嗎?」
陳簡之沒回她。
葉朝繁瞅望着東邊吞雲吐霧的陳簡之,默默的抱着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等太陽公公出來。
現在已是破曉,日升也就是一下子的事,不用太心急。
山頂一時恢復寧靜,只有周邊樹葉摩挲作響,和偶有叫喚的蟲鳥聲,而風在這個炎熱的夏日也終於有些涼爽。
無言的氣氛有些微妙,卻非常舒適,即使可能他們兩人想的事南轅北轍,也一點不會破壞此時此刻的和諧。
在城市生活久了,不說看日初這麼浪漫的事,就算單在這裏坐一天也是對自己的獎賞。
葉朝繁不會浪費它。
她看了許久的天,便觀察腳邊搖拽的草、細聽展翅飛翔的鳥,讓大腦放空休息了許久,在天邊的顏色越來越艷麗時收斂心神,準備迎接太陽。
「看到了嗎?」
葉朝繁詫一聽到陳簡之的話,驚疑問:「看什麼?」
陳簡之轉頭看她。「你在看什麼?」
「……太陽。」她感覺她說錯了,可她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陳簡之臉上看不出喜怒,他把煙在石頭上按滅,將煙頭裝進密封袋裏。
葉朝繁提心弔膽的講:「你直接告訴我吧。」
「仔細觀察除了太陽以外的所有東西。」
葉朝繁很聽話,立即把重心轉移。她在看到晨曦下的山峰時,捏着眉毛,不是很確定的講:「我感覺這裏有點眼熟。」她確定沒有來過這裏,也不是說它像哪張照片,只是單純的從情感上來說,似乎在哪裏見過。
「知道茗香這個品牌嗎?」
葉朝繁一點就透。「同歸!?」
「嗯。」陳簡之把玩的轉着煙盒。「那個項目卡了兩個月,就沒有目的的開車來了這裏,剛好看了回國後的第一次日出。」
葉朝繁拍腦門。「那線條就是這山脈,那色彩就是這丹青,妙啊!」
「設計就是要用最簡單的東西來表達最大的意義。少即是多,去繁從簡。」
「師傅,我還到不了你這種境界。就像我現在知道同歸的創作由來,我看到這景象也做不出你那樣的東西。」
對她單純的蠢,陳簡之也沒生氣。
「先記着,沒事就想想。」
「好。」葉朝繁撐着腦袋,望着漸漸升起的太陽。「我也好久沒有看過日初了,它真漂亮。」
陳簡之蹙眉,看像個傻子的葉朝繁。「你有沒有在想我昨天說的話?」
葉朝繁眨了下清亮的眼睛。
她這反應明擺着了。
陳簡之想動手,但不能打,便又抽了支煙。「注意對比。你的希望從東邊升起,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第三……」
「太陽才剛起來,哪有第三階段?」
「……我是說近遠對比。」
葉朝繁怕他揍人,一下跳開老遠,抱着頭望着那層次分明的千岩萬壑大喊:「我明白了師傅!我找到問題所在了!我回去就改!」
陳簡之淡然的彈了彈煙灰。「不用等回去。車後備箱有畫板,自己去拿。」
「好的師傅!」
葉朝繁拿了車鑰匙,一路小跑的回到停車的地方。
後備箱不僅有畫板,還有全套的寫生工具,另外還有一些食物。
葉朝繁沒多想,扛着畫板提着工具,走的時候把食物和水全給捎上。
她拿的東西多了點,但這樣她師傅就不用再下來一趟了。
葉朝繁提着大包小包,在上去剛才那個小坡時嘆氣。
不是學生時,她是個上山還有人拉的小公舉。現在……不說也擺,只希望到時畫不好師傅別動手。
想着這些,葉朝繁仿佛自己是個大力士,氣昴昴的扛着東西一步也沒歇,一口氣爬到山頂。
她把袋子放下,就一下把畫板立好,開始各種畫前準備。
做為一個全能型的女漢子,沒什麼是她不能搞定的。
葉朝繁把筆放畫板台上,把那袋吃的提去給陳簡之。「師傅,你沒事吃着玩。」說完不等他回應,搬走他身邊的石頭放畫板旁邊,給她等下踩腳用的。
陳簡之沒動身邊的袋子,看面朝太陽動筆的葉朝繁。「這些東西是買給你的。」
「謝謝師傅的畫具。」
「是說吃的。」
葉朝繁疑惑,從紙上移過視線看他。
陳簡之把煙盒揣回口袋。「你在這畫着,我下午來接你。」
葉朝繁:……
要走的陳簡之想到什麼跟她說。「今天算你調休。」
已經不想說話的葉朝繁,在他走時還是說了句:「師傅再見。」
陳簡之看像被人丟棄的小徒弟,想了想還是走了。
葉朝繁心裏拔涼拔涼的,目送他下去就望着天邊那個巨大的雞蛋黃,深呼吸。
不怕不怕,又不是深山老林,全當是來戶外寫生了。
只要……師傅記得來接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