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建成,後續的運作就交給了任家。潘龍將那份資料也留給了任長生,以便於檢查修繕。
他自己則返回了廣陵城,將事情告訴了幾位至親長輩。
「這麼說來,等事情安穩下來之後,我就要去綏桃山住着?」爺爺潘壽摸着下巴上的鬍鬚,顯得有些不大高興,「我不喜歡住在山上……」
「綏桃山山頂乃是洞天福地,除了地方不夠寬廣,不能騎馬奔馳之外,環境和地面上沒什麼區別。而且氣候溫和、風景宜人,一年四季都繁花盛開。」任玥勸道,「您老去修養一些年頭,武功沒準能夠更上一層樓,未來修成真人。然後就換雷哥去修煉……過些年,潘家三代真人,全天下都會傳為美談。」
「別說笑話,真人宗師哪有那麼容易修成!我那親家翁天資比我好、修煉比我刻苦、家族的資源也比我充足,尚且看不到什麼修成真人的希望,更不要說我了!」潘壽搖搖頭,不以為意。
「努力努力,總沒什麼壞處。」潘雷勸道,「您今年也才七十出頭,還年輕得很呢!」
「七十出頭還年輕?」潘壽笑着搖頭,「那多大才算老啊?」
「最好……自然是長生不老。」潘龍說。
潘壽呵呵笑了幾聲,說:「長生不老……人人都想長生不老,可最後有幾個人能做到?何況,長生不老也未必就真是什麼好事,有生有死才是人間常態。我一個糟老頭子,總是拖着不肯死,有什麼意思?」
說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變得沉默,過了許久,才搖搖頭,轉身朝着外面走去。
「父親!」潘雷忍不住了。
「不要再說了。」潘壽沒回頭,用一種很隨意的口氣說,「等阿龍成親,我這輩子的心愿就算是了結了。接下來哪怕多過一天也是賺的,何苦追求什麼長生不死?」
他越走越遠,聲音也漸漸低沉:「何況,活得太久,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看着他就這麼離開,一家三口面面相覷。
「公公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任玥問。
「我去問一問。」潘雷說着,追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告訴妻子和兒子:「父親他不想離開母親……」
任玥和潘龍默然傷感,再也想不出什麼勸說的話來。
潘壽的妻子去世之時還不滿四十歲,可謂早逝。當年她身體情況已經不大好的時候,常常念叨着想要離開寒冷的北地,去溫暖的中原看看。後來潘壽便辭去官職,放下一切,陪着她去了中原。
那年春暖花開之際,她死在了中原。潘壽將她葬在一個精心設計的花園裏,園中種植各種花木,一年四季都有鮮花盛開。
這些年來,除非有事,否則他就住在這花園之中,幾乎從不離開。
大概對他來說,如果長生不死的代價是離開妻子,那他寧可死了葬在花園裏,夫妻二人也算生死相隨……
這些事情,任玥和潘龍都知道。只是他們本以為這幾年潘壽開朗了許多,也許改變了想法。
現在看來,潘壽的想法並沒有改變。
相反,因為孫子很優秀,超乎想像的出色,所以他感覺自己身上的負擔已經可以徹底卸掉。等辦完潘龍的婚事,他可能這輩子就隱居在花園之中,再也不會離開。
甚至……也許,他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雖然先天高手能活到一百二十歲,而且他還服用過延壽靈藥,估計能活到一百四五十歲。但若是一個人自己都覺得自己心愿已了可以死了,那他當然就離死不遠。
越是高手,越是如此。
但這種情況,他們也無法可想。
人的想法是沒辦法改變的,就算是長生不死的仙佛妖神,也不能讓一個已經對生命失去了渴望的人繼續活下去——何況潘龍才不過只是真人境界。
爺爺覺得心愿已了,覺得人生到此可謂圓滿,失去了對生命的渴望,這種事情,他有什麼辦法?
無法可想!
片刻之後,他說:「或許我們可以把婚期稍稍往後推一點……」
任玥立刻反應過來,盤算了一下,說:「挑選黃道吉日的時候更加嚴謹一些,要求更高一些的話,應該能拖到明年八月。但再拖就不現實了,這已經是天子大婚篩選吉日的規格了。」
「那就先拖到明年八月再說!」潘雷立刻拍板,「或許在那之前,事情會又有轉機。」
說到這裏,他猛地反應過來,看向兒子:「阿龍,要委屈你一下了……」
「這算什麼委屈,無非就是多等幾個月而已。」潘龍笑了,「但我覺得,還是要想辦法在這幾個月裏面,找到讓爺爺重新振作起來的方法才行。」
潘雷和任玥相顧點頭,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卻又欣慰地笑了。
(兒子長大了……)
因為要設法拖延時間的緣故,潘龍下一次去武府拜訪的「納徵」日期自然也就被推遲了。
按照日子算來,大概要等到今年冬月(十一月)中旬,才是合適的大吉之日。
現在七月都還沒到,距離冬月尚有三個多月,潘龍便打算趁着這三個多月,去中州看看,了解一下諸子百家之亂後,朝廷具體都幹了些什麼。
同時,他還要去見一見蒼淵,又或者是帝洛南。
當初在那一場紛亂之中,他曾經和這兩人見過面,還因為消滅了一些趁火打劫的綠林中人,得到了對方的友誼。
當時比較倉促,雙方來不及詳談,蒼淵便將自己侍御史的腰牌暫借給潘龍,讓他可以用這腰牌作為憑證,方便行事。
畢靈空擊殺帝蒼穹之後,潘龍帶着蒼淵的這塊腰牌,又處理了幾伙劫掠百姓的強盜,然後便隨便找了一處衙門,將腰牌交給當地官員,請他們代為歸還給蒼淵。
他本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不料十餘日之後,蒼淵的信使便來拜訪了廣陵城的潘府,送上了一張請柬。
那是今年中秋賞月大會的請柬。
大夏朝廷每年都會舉行一些大大小小的慶典和宴會,在這些慶典和宴會之中,最為重要的是新年的正祭,其次便是秋收的祭祀,以及端午、中秋的兩次宴會。
其中,秋祭時間往往和中秋相差不遠,祭祀和宴會連在一起,便形成了大夏朝廷最著名的「秋節」。
每到這個時候,各地也會召開科舉,在科舉之中脫穎而出的優秀人才們匯聚一堂,可謂群英薈萃。
定豐鎮因為氣候寒冷,冬天來得較早,所以談不上什麼「秋節」。這麼多年來,潘龍甚至沒有參加過哪怕一次那樣的慶典。
如今,倒是可以借着蒼淵的邀請,去中州見識一下大夏朝廷的秋節,看看這九州最繁華之地,在秋節前後究竟會有多熱鬧。
於是他跟家人交待了一下,便前往倚天別院,打算把這事情也告訴武極星——主要是防止武家擔心。
結果他到了倚天別院,卻發現武極星正在養傷,病怏怏的無精打采。
「你怎麼了?」他驚訝地問,「最近又跟人火併了?」
武極星苦笑:「哪裏,我是被人給打傷了。」
「……我一看就知道你被人打傷了,而且傷勢很重,應該幾乎危及到性命。可究竟是怎麼回事?」
武極星嘆了口氣,說:「你還記得當初那個叫雷震天的小人物嗎?」
潘龍回憶了一下,很快想了起來:「那不是一個可能是間諜的傢伙嗎?怎麼,難道他是死間,騙你落入了陷阱?」
「那倒不是,我根本沒打算相信他的任何話,就算他是死間,也騙不到我。」
「……那你怎麼傷成這樣?」
武極星苦笑:「那個我以為不值一提的傢伙,其實修煉了一種非常厲害的秘術,能夠在一擊之中,爆發出接近真人層次的力量。」
她連連搖頭,眼中微有後怕之色:「那天我帶着老丁去找他,準備給他來個了結。等見了面,他一看我滿臉殺氣,二話不說就出手了——只是出手一刀,老丁和我都身負重傷。要不是旁邊還有別的兄弟在,要不是他一刀之後整個人都乾枯得跟一塊曬乾了的木頭似的,你恐怕就只能在墓地見到我了。」
潘龍大吃一驚——能夠一刀差點殺了丁老哼和武極星,這手段在先天境界裏面可謂登峰造極,甚至比起較弱的真人境界,大概也並不遜色。
那個雷震天竟然有這麼大的本領?
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你們查過他的來歷了嗎?」
「查了,就像他說的,他是一個在東海闖蕩多年,卻始終沒有能夠發財的落魄江湖客。」武極星嘆道,「身份很清楚,整個人生經歷,一筆一筆都有跡可查,看起來清清白白。」
「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之前也不會被他騙。」宋小哈苦笑着說,「當時是我親自去盤他家底的,前後花了差不多一個月,連他祖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老實說,我真的無法想像,他竟然是間諜。我更沒辦法想像,他竟然有那麼大的本領!」
「說實話,若不是看到那一刀,我甚至還以為可能冤枉了他。」臉色比武極星好看一些,但也顯得有些虛弱的丁老哼說,「我一開始的想法是,混江湖的,誰手底下沒幾條冤死的鬼?冤枉了……也就冤枉了。結果事實證明,我們真的沒冤枉他!」
「以他的來歷,根本就不該有那樣的手段!」武極星臉色陰沉,滿臉都是被人愚弄的憤怒,「我事後多方查探,才得知那一招名叫『化血神刀』,是魔門絕學。祭血刀、化血刀、瀝血刀、刺血刀……乃是魔門血河派的手法。而血河派,又是當年血神宗的傳承。血河四刀之中,最厲害的自然是祭血刀,相傳只要祭品足夠,甚至連仙佛妖神都能斬殺。而這化血刀雖然威力比祭血刀低,卻勝在足夠隱蔽,出手之前根本誰也看不出來……」
「我曾經和使用祭血刀的人交過手。」潘龍說,「那人的武功倒是平平,可那一刀揮出,真的是神鬼莫測,不可小看!」
「是啊,化血刀也是如此。」武極星嘆道,「雷震天那一刀也平平無奇,論刀法,我能在他那一刀之中至少找出二十個破綻,每一個破綻都足夠我殺他至少三四次。可當那一刀迎面而來的時候,所有的破綻都不再是破綻,只有那一刀橫貫天地,鎖死了我一切的騰挪變化。」
丁老哼點頭,臉上餘悸猶存:「如果不是當時我們兩個人在,他一刀分襲二人,力量分散了很多的話……如果當時只有我一個人,那一刀過來,我必死無疑!」
「我也一樣。」
潘龍皺起眉頭,思考了一會兒,說:「當初使用祭血刀的那個人,荊州西北地區的黑白兩道應該都在追查他,你們不妨去跟他們聯繫一下,找他們打聽打聽。血河四刀沒理由分別出現,這兩個人彼此之間應該有些聯繫。」
武極星點點頭,吩咐宋小哈將這件事記錄下來,準備等傷勢痊癒,就動手追查。
而潘龍也說出了自己將要前往中州的事情。
「朝廷的秋節……有機會參加一下,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武極星聞言笑道,「要不是有傷在身,而且幫裏面的事情走不開,我都想跟着去看看熱鬧!」
秋節盛會的名聲,只要不是孤陋寡聞之輩,誰不知道?
大夏的年輕人,但凡覺得自己有點本事,想要出人頭地的,誰不想要在朝廷的秋節之中大展身手,讓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名聲?
她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她也知道,以自己的本事,就算去了,大概也只是湊湊熱鬧,開個眼界而已。
在廣陵城乃至在整個揚州,「破軍」武極星都是赫赫有名的年輕高手。但若是在整個九州,她就只能算是普通人物。
想要一鳴驚人,乃至於名震九州,大概只有潘龍這樣的人,才能夠做得到。
半個時辰之後,帶着「多帶點紀念品回來」的囑託,潘龍縱身乘風,朝着中州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