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終有力盡之時,但是凡人之所以被稱之為凡人,就是因為他們的無所畏懼。」站在窗前的素素看着那位一國之主坐上了他的馬車,詠嘆着發表意見的她張了手,有些老邁的米蘭尼正在她的手心中,這隻松鼠哪怕身為精怪,也已經在壽數上邁入暮年,當初它最喜歡的世界果實,如今都需要馬林或是他人剝給它食用。
「他也許會想着拯救我們。」馬林走到了素素的身邊,看着馬車在車夫的駕馭下調轉車頭離去。
「哪怕是一個傳奇,終究也只是一個凡人,沒能點燃神火,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傳奇也只不過是強大一些的凡人。」素素用冰冷的話語說到這裏笑了笑,極致的理性背後,就是如此的冰冷。
馬林在內心嘆了一口氣,他倒是想看看歌德能夠想出一個什麼樣的辦法,但是想來……不會有答案才對。
想到這裏,馬林伸出手,從素素手裏接過米蘭尼,這隻老松鼠已經太老了,回到自己主人的手心裏,它還迷糊了一下,然後才接過馬林遞給它的剝開的果實。
「它陪伴過你。」素素看着這隻老松鼠,看着它有些吃力地舉起食物,看着它有些吃力地咬了下去。
「是的。」馬林將米蘭尼的過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素素,聽說它失去過主人,素素嘆了一口氣。
在命運眼中,萬物都是公平的,但是在我眼裏,人類的生命遠比別的貴重,相比起來,你更適合成為命運。
「我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命運男神這個稱號。」馬林笑着說道。
對此,素素笑着做出反駁:「在我看來,命運不分性別種族。」
「但你卻是命運女神。」馬林說到這裏,將米蘭尼放到了桌旁它的小窩裏,然後看向素素:「瑪娜那邊有點小麻煩。」
「我知道,一些行星的主人認為它們所守護的生命不是人類,所以不認同你的理念。」
「是的,他們不理解我守護人類的決心,甚至都不明白我將人類這個詞已經放到最為寬泛的地步,他們所守護的生命,只要覺得自己是人類,我都會因此而選擇保護他們,哪怕他們有鱗片,哪怕他們是冷血種,哪怕他們並沒有兩條腿這個概念,哪怕他們有七根手指,只要他們認為自己是人類,是有智慧的生命……但如果這樣最基本的認同都沒有的話,那我最終也只能那麼做了。」
說到這裏,馬林不覺得自己心中有任何愧疚之情——在馬林所劃定的人類這個定義下,那些選擇幫助馬林的行星意志中,有些意志所守護的生命甚至連哺乳動物都不是,馬林甚至見過很多節肢類生命,這些生命根本沒有人類的模樣,甚至沒有文明,只是蜂群結構的生命。
但是當那些信使一個又一個地在卑微中伸出它們的節肢,以靈能突觸向馬林展示最大的敬意並獻上忠誠時,馬林突然覺得,人類真的不應該像是他自己所想的那樣,以前的人類太過死板了。
馬林需要是能夠理解他並認同自己是人類的種族,只有這片名為宇宙的森林裏的萬物理解馬林的行為,認同馬林的所作所為,只有這樣,馬林才能夠完成他的誓言,要不然……「瑪娜還在勸說它們,但是我已經告訴它,四個月之後一切勸說都將結束,所有還不願意認同我的行星守護者與它們所保護的文明都會被毀滅……我會成為這片宇宙中為了守護人類而不惜犧牲一切與毀滅一切的神明。」
說到最後,看向窗外夜色的馬林臉上再也沒有任何喜怒。
「馬林,不要成為那樣的神明,我們可以丟下那些不願意與我們合作的文明。」素素這麼說道。
「然後它們之中的某個個體也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在我所建立的堤岸上挖出一個讓混沌邪神們進出的狗洞……我不允許,素素,我所做的一切犧牲不允許,那些為了我們文明存續而死的英雄不允許。」說到這裏,馬林轉身:「素素,你允許嗎。」
身後的女神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笑了笑:「是啊,我不會允許這一切的發生,我是理性的素素,而我的感性,差不多也應該完成新的輪迴了吧。」
「要去見她嗎。」馬林這麼問道。
「不用了,我們結束這一切之後,不用再背負着誓言的她會健康地長大,她會有一個完整的人生,然後在這一切結束之後,她會回到我的身邊,那個時候,我會是一個完整的命運女神。」身後女神的自言自語說到這裏,她走過馬林的身邊,一道傳送通道在她面前展開:「我要走了,馬林,我去瑪娜那邊,看看到底還有多少愚蠢的傢伙需要我們去毀滅。」
目送素素離開,馬林回到了米蘭尼的小窩前,看着已經睡去的老松鼠,最終伸出手,為它拖起了軟軟地墊子。
傳送通道在馬林身後打開,轉身走進通道,出現在卡特堡東北方山林中的馬林抬起頭,針葉林與闊葉林交界的地帶,星河掛在天穹頂端,細小的元素們在林地里奔走,斑點老夫人坐在空地的石頭上,在它面前,幾隻小豹子正在奔走。
馬林的到來讓它打了一個響鼻。
·您又強大了很多。
「是啊,我又強大了很多,你的新孩子。」馬林看着這些孩子笑着問道。
·它們是失去了母親的幼崽,我帶着它們,這片土地上,已經沒有強大到能夠讓我孕育幼崽的雄性了。
靈能低語到了這裏,老夫人叫了一聲,然後這幾個小崽子立即有了勇氣,它們跑到了馬林面前,開始順着他的褲管往上爬。
馬林笑着給它們分了世界樹的果實,然後又從半位面里拿出了新鮮的肉食。
·您一直都是如此仁慈,不像別的人類,他們只想讓我成為他們的寵物。
「因為我一直覺得,萬類霜天競自由。」馬林微笑着說到這裏,看向這位老夫人:「你當年跳上火車時,我是覺得你作為一位夫人,是非常合格的。」
·這就是您的仁慈,您強大而仁慈,而有些人類,只有強大,沒有您這樣的仁慈之心。
馬林笑了笑,面對老夫人的吹捧,馬林很想告訴她,她眼前的強大者其實是一個非常冷酷的存在,為了讓人類存續,他可以毀滅別的不願意成為人類的文明與種族。
只是因為,任由他們生存,就是放棄防波堤上出現蟻穴,為了拯救這個多元的世界,馬林不得不這麼做。
我會是最做優秀的屠夫。
等到幼崽們玩累得開始在馬林腳邊睡下,馬林站了起來,浮空術式讓馬林飛了起來,看向老夫人點了點頭,馬林開始升空。
·願您能夠心想事成,我的……主人。
聽到最後一個詞時,馬林停下了爬升的動作。
「你是自由的,斑點。」
·我知道,我是自由的,但我還是想叫您一聲主人,因為我從您的身上感受到了慈愛,我能夠感覺到您心中有苦惱,我不知道這一切因何而起,但我相信,這一切與我們這些弱小的生命有關,您在保護着什麼,這其中有我,有這些幼崽,這片天空下的一切,還有很遙遠的地方……對不起,我無法形容這一切,因為我只是一隻您眼中渺小的小貓咪。
馬林笑着搖了搖頭,伸出手,以靈能為掌,馬林撫摸了斑點的大腦袋:「再見了,夫人,我會記得我們經歷的那段時光。」
·我也會,晚安,我的主人,願您心想事成。
在老夫人的道別聲中,馬林升到了樹梢頂上,然後開始向西飛行。
撒理斯拍打着它的翅膀追趕着馬林,這讓馬林放慢了一些速度,最終,這隻老隼累了,它咕了一聲,鑽進了馬林為它打開的傳送通道里。
馬林開始加速,突破音障,順着當年走過的鐵路線南下,北方山脈里南下的活屍們在馬林目力所能及的範圍里被點燃,飛過一座城市的時候,活屍們甚至已經越過城牆,但是當馬林到來,這一切都如同冰雪一樣消融了。
而當馬林看到里奇先生的時候,這才發現鐵泥鎮已經大變樣了。
而這位里奇叔叔也老了,但是他眼睛還好,看到馬林的時候,這位擦了擦眼睛,發現的確是馬林,立即就跑了過來以騎士禮節單膝下:「向您致敬!親王閣下!」
這是法羅爾貴族才能說的頭銜,換一個希羅尼聯合的貴族來,馬林自己就打爆他的腦袋。
「里奇,你得運氣不錯,我一路南下,已經將活屍潮控制住了一部分,接下來你們要修復城牆,我要去另一側看看情況。」
馬林說完,開始爬升。
「感謝您挽救了我這一城人的性命,親王閣下萬歲!」不用里奇來喊這句話,他身邊戎裝的女眷就已經大聲喊了起來。
馬林倒是無所謂——法羅爾多少也算是自家後園,這話傳到諾娃那邊這姑娘說不定能樂上一天,真的不比希德尼,後者不怕死的貴族和不要命的文化人賊拉拉的多。
………………
諾娃起床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壞消息——北方山脈里的那些四條胳膊活屍在昨天晚上開始南下了,它們在西路一路衝到了鐵泥城,在東路更是差一點到了安科納姆。
作為女王,諾娃知道一定會有好消息,要不然壓着壞消息的各位一定會因此而被憤怒的女王吊起來鞭打。
所以她的女侍衛長馬上給了她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馬林殿下昨夜出現在上述兩地,不但全滅了攻城的活屍,甚至將活屍潮生生滅殺。
現在整個法羅爾北方最大的問題是怎麼快速處理屍體和怎麼追殺那些剩下的零星活屍——前面的問題是各城主老爺與他們的農民頭痛的事情,而後面的問題當然是交給了法羅爾輕騎兵隊,這些配發了短管騎兵用火槍和馬刀的輕騎兵在天還沒全亮的時候就已經殺出了城,現在正在追殺那些零星落單的活屍。
「我喜歡這樣的說話方式,現在的問題是,我的丈夫呢。」諾娃一邊接受女僕為自己扣上身後的長裙扣子,一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身邊的女侍衛長。
「親王閣下在餐廳,他說要給你一個驚喜,我們怎麼攔都攔不住要進廚房的親王閣下,請原諒我們的失職,陛下。」女侍衛長說到這裏,有些忐忑不安地笑了笑。
「我怎麼會怪你們呢,無論是從人數還是從實力來看,你們都不具備攔住我丈夫的能力,好了,告訴我的大臣們,早上的會議推盡一個小時,讓廚房為他們準備早餐。」滿臉歡喜地女王陛下說完,發現自己的女侍衛長並沒有走。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需要帶殿下去見親王閣下嗎。」女侍衛長這麼問道。
「……讓孩子再睡一會兒吧。」這一次,慈母微笑着做出了回答。
離開了自己的房間,諾娃一個人走向餐廳,在無人的走廊里走着,隨着她一次又一次地穿過光造就的陰影,漸漸地,淚水毀掉了一位妻子坐在化妝鏡前的努力。
當諾娃走到餐廳入口時,臉上已經花了的她看到了拿着濕巾站在自己面前的馬林。
「我知道你肯定需要這個,但是這淚水也太多了吧。」馬林笑着伸手想要抹去諾娃臉上的多餘,諾娃忍受着自己的愛人的動作,直到他收手並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做了你最喜歡的幾道菜,說起來,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
「嗯。」諾娃點了點頭,看着自己的愛人,他變回了那個高大的馬林……不,他一定是知道她喜歡的是那個高大的馬林。
該死的命運,該死的一切……「如果可以,我願意不要做這女王。」諾娃將自己埋到了馬林的懷裏。
「說什麼傻話呢,你可是法羅爾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女王啊。」馬林笑着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諾娃又想哭,因為她知道,這一次相見之後,也許她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愛人了。
就像是歌劇里唱的那樣,命運讓我們相逢,相愛,卻又最終令我們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