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第七百三六節：選擇（四）

    馬林成為殿下的消息遠比忠誠於他的軍團更快到達哥本哈根，整座城市因此而陷入了混亂——尤其是聽說了他將負隅頑抗的貴族軍官絞死，更將負責刺殺北方主義者的老哈格爾貝里槍殺之後。

    但是那位陛下早早落下了城門，在打死了不少想要出逃的貴族之後，城牆上的士兵們終於在凌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城外的小丘頂時，看到了屬於那位殿下的戰旗，看到了執旗的士兵，更看到了走在士兵們前方的那位殿下。

    隨着他一個人走近城門，更多的士兵看到了他身上的元帥披風，看到了他手中的節杖。

    然後，士兵們殺掉了負責監軍的軍官，然後在願意棄暗投明的軍官的命令下打開了城門。

    ………………

    看着城門開打，看着軍隊開入城市，馬林走到跪在城門邊的軍官團前，這些年輕人臉上大多滿是忐忑，有幾個膽子大的，看着馬林的同時也滿是躊躇。

    「我不知道你們的家族是否參與到了刺殺當中，但是你們打開了城門，避免了更多無意義的犧牲，這幾天人類流得血已經夠多了，能夠少流一些是最好不過的，所以你們被赦免。」說到這裏，馬林注意到了有一個軍官舉起了手。

    「有什麼話說的嗎，年輕人。」馬林不介意給這些年輕人一個開口機會。

    於是他開了口：「我們聽說，您殺死了老哈格爾貝里公爵，為什麼，馬林殿下，那是您的親族啊。」

    「但是他沒有阻止國王陛下與他的同事們做下這番惡事，還天真地以為從他的子嗣手裏接過髒活，只要那些年輕人沒有弄髒手，我就會原諒他的家族……我的這個親族錯得厲害，從他對着北方主義者痛下殺手起，我就不會原諒他了，既然他選擇了為他的國王與同事，那就要學會坦然面對憤怒的復仇者。」

    說到這裏，馬林將手中的元帥杖交給世界樹嫩枝，然後看着被士兵們拖上來的老人與他的家人。

    「金（king）伯爵，好久不見，你帶着你的家人們這是要去哪兒啊。」馬林微笑着看着這位老人，同時注意到拿着槍走過來的林克·斯文森。

    後者來到了馬林的身邊：「馬林殿下，根據之前的證詞，金伯爵參與了對我們兩位中層幹部的刺殺，在前幾天，他的領地里還有不少我們的同志被殺害。」

    馬林搖了搖頭，他看向這個已經站不住的老人與他的家人，好幾個孩子的哭鬧吸引了馬林的注意力。

    「殿下……他們殺死我們的同志時，將他們的家人都絞死了。」林克·斯文森似乎是注意到了馬林的眼中的不忍。

    馬林扭頭看向這個年輕人，他立即低下了頭。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說完，馬林扭頭看向那些投降的年輕人：「你們的家族如果有罪，你們可以帶走你們的妻子與孩子，這是我對你們的仁慈，但是你的家族必須接受審判。」

    馬林原本認為這些年輕人會起來反抗，但是並沒有人站起來……啊，等一下，還是有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

    但是他沒有走向馬林，而是走向了金伯爵一行人，他走到隊伍的末尾，看向馬林指着一個大着肚子的少婦：「殿下，這是我的女人。」

    馬林看了一眼林克，斯文森家的弟弟搖了搖頭，但是他找了別的證人——很快一個少尉就跑了過來，他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馬林殿下，那是馬克思·佩恩，那是他從小的戀人，我們希塔城的兵都知道，當年那個女人被她家父親嫁給城裏人的時候，這小子跟瘋了一樣。」

    「你的孩子？」馬林問道。

    「我的，還有這個和這個。」這個年輕人伸出手，指了指正在被一位老夫人牽着的兩個孩子。

    馬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林克：「去幫一幫這個年輕人。」

    那是一對雙胞胎，看着只有三四歲，林克點了點頭，親自帶人將兩個孩子從那個老婦人手裏奪了過來。

    年輕人帶着少婦離開的時候，馬林可以清楚地看到隊伍里一個男人眼中的沉默與不舍，也看到那個女人眼中的疑惑，不安和劫後餘生。

    更看到了兩個孩子死死看着他們的父親，看到那個年輕人眼中喜悅的淚水。

    這個時候再去追尋真相，就有些太過不近人情了，想到這裏，馬林拔出腰間的槍，走向那位老人。

    「金伯爵，很可惜，我們在這裏重逢了。」

    「馬林殿下，事到如今，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溫情，請不要如此的溫柔了，這會讓我身後的孩子們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這個老人看着馬林，臉上滿是苦澀的笑容：「但我還是想問一下，真的不能放過那些孩子嗎。」

    「當初你們不是也沒有放過他們的孩子嗎。」馬林反問道。

    「但從現在來看，我們是失敗者，是會被寫進歷史裏的反派，而你們是勝利者，難道不應該向這個國度展現一下你們的仁慈嗎。」老人看着馬林，他在等待着一個不可能聽到的答案。

    馬林微笑着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會給那些傷害了無辜的人以仁慈，更不會給殺死了幼崽之人的幼崽以活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是一個非常淺顯明白的道理，所以，你想要的仁慈，我給不了你。」說完，馬林舉槍將這個老人打死，然後收起槍退開。

    林克·斯文森讓憲兵們拖走老伯爵的家眷。

    有人在詛咒着馬林，有人在唾棄着現實，而馬林只是默默聽着他們的遺言，最終，老伯爵的結髮妻子在被掛上絞架的同時，士兵們給伯爵家的孩子們分發了毒劑，並幫助着那些不想喝的孩子喝下。

    「馬林殿下，您一定不好受吧。」林克在馬林身邊的問道。

    「是啊，一想到你們同志的孩子是被絞死在絞架上，而我卻給這些孩子喝下毒劑，說到底，我還是仁慈了。」馬林說到這裏嘆了一口氣——我還是仁慈了，明明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明明這一切容不下一絲一毫的溫情，但是我還是給了這些孩子以最後的慈悲。

    但是又會有誰，會給那些革命者與他們的孩子以慈悲呢？

    人類總是在重複着同樣的錯誤，一萬年前如此，一萬年後也如此。

    「殿下……不，請您不要這麼說，在我眼裏，您已經做到了我們都無法做到的一步，在您親手槍決老哈格爾貝里之前，我們誰都不會相信您不會給那位老人一條活路，那畢竟是您的親族。」林克看着馬林，眼中滿是敬意，但更多地還是對他家族的憤怒：「就像是我的家族，在我的那位親人來到我與哥哥面前時那樣，在他來之前，我都沒有想過，家族竟然會因此而放棄我們。」

    「我殺死老哈格爾貝里，是因為我明白他選擇了成全自己，他不能背離他的國王，更不能背離他的誓言……所以他選擇了死亡，因為他知道我一定會開槍的。」在馬林的眼裏，老哈格爾貝里比馬林所想的還要無情，他之前總是說，他會為露露的孩子清掃出一條繼承哈格爾貝里家族的道路，如今看來道路已經敞開，露露的孩子將不會再有敵手，因為哈格爾貝里家族在今天之後，就只會剩下露露與她腹中的孩子。

    「但是馬林殿下，正是因為有了您的這一舉動，士兵們才會如此的信任我們，因為他們覺得我們言出必定，所謂的罪過都將會受到審判。」林克滿臉驕傲地看着下在源源不斷地經過那些絞架的士兵，他們排着戰鬥隊形——城裏那些貴族之中也還會有負隅頑抗之輩，但是他們終將無路可逃。

    「走吧，讓我們去見見我們的陛下。」馬林說完，伸手取回元帥杖。

    在邁出腳步的時候，馬林看到了一旁的小廣場上，那些曾經的參謀團參謀正在被士兵們拖到牆邊，他們都帶着傷，但是反抗終究沒有結束，負責槍決的政委看到馬林，立即跑了過來：「殿下，我們擊潰了這些想要抵抗的貴族，我們擊斃了為首的王太子」「那裏還有什麼王太子，只不過是一個罪人！」

    林克的呵斥讓這個政委有些不知所措，馬林伸手整理了一下這個政委的衣領：「沒事，他是罪人，卻也還是一位有勇氣面對絕望的王太子，你沒有說錯，他的屍體呢。」

    在政委的指引下，馬林在路邊的停屍間裏看到了那位王太子，他雖然有不錯的槍法，劍術也了得，但是在近距離的交火中，子彈們還是穿透了他的胸膛。

    時代變了，馬林以靈能為這個年輕人閉上了眼睛，不遠處不屈的高喊與槍聲交織成一片。

    「下次開槍的時候把這些傢伙的嘴堵上。」林克對着政委說道。

    等到政委離開，馬林看向林克：「其實我們應該讓他們喊出來。」

    「為什麼，殿下，難道您還覺得他們認為自己是正義這件事情沒有錯嗎。」林克滿是詫異地看向馬林，如果不是因為馬林是一位殿下，只怕這個年輕人早就罵了出來。

    「不，我只是覺得，你們應該看着他們最後的模樣，然後好好地想一想，如果我們以後做錯了，辜負了那些信任我們的人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人站出來，將你們拖到一面牆前，畢竟歷史就是一個不停重複着的錯誤。」說到這裏，馬林伸手拍了拍林克的肩膀，然後大步走向王宮。

    走着走着，馬林突然想到了老哈格爾貝里臉上的笑容，他想到了這個老人與他的國王陛下的關係，然後又想到了那個孩子，再想到國王之前死掉的那幾個孩子，再又想到了那位王太子。

    陛下啊，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啊，你真的是那麼憎恨着貴族的話，為什麼要讓我來動手呢……你這個沒有手的懶鬼，隨便什麼事情都想假手於人，難道你就不知道這樣一來，你的那個孩子，我的那個學徒也無法置身事外，難道你就不可憐一下你的孩子嗎。

    你這個瘋子。

    若有所思的林克追了上來，他看着馬林：「殿下，您是覺得，也許我們這些人也會變成像貴族那樣的人嗎。」

    「……是啊，也許你們這一代人不會，但是人心是會變的，你們的後代，他們的後代，在歷史中，有太多英雄變成惡龍的例子了，每一次我在歷史書里見到這種情況的時候，都會感嘆於人類總是會重複同樣的錯誤。」

    馬林說到這裏，看着不遠處倒在路邊的男女老少，還有路燈上的舊客人與新客人，更看到一些新客人還在掙扎的可憐的模樣。

    馬林啊馬林，你在可憐什麼呢，你可憐他們的時候，他們又可憐過那些更可憐的人嗎。

    沒有，所以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總是不爽。

    「如果有一天，我們重複了前人的錯誤，那就讓後來者來改變這一切吧。」林克跑到馬林身邊，他側身看向馬林這麼笑道。

    「你不怕嗎，你不怕你的後代有一天也和這些貴族一樣，被憤怒的士兵拖出家門嗎。」馬林看着那些從大宅子裏拖出來的貴族反問道，

    「我害怕，所以我與我的哥哥將會努力讓這一切在我們活着的時候不要發生，但就像是殿下您說的那樣，人類的歷史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舞曲，戰爭，革命，和平貫穿於人類的歷史，英雄會腐化，惡龍會重生，但是我相信到時候還是會有懷揣着與我們同樣理想的年輕人帶着想要補天裂的人們將我們在今天做的這一切重新再做一遍。」說到這裏，林克的臉上滿是堅毅：「到時候，也一定會有殿下您這樣的人，站在他們的前方。」

    林克說完之後，看起來滿心驕傲與自豪。

    馬林嘆了一聲。

    因為他聽到了一個真正的北方主義者的箴言，也見證了一個無畏的年輕人。

    願他能夠保持他此時此刻的信念……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