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佟思維去見孝康帝。
當佟思維進宮後,在遊廊走道里遇上了皇太孫。
佟思維給皇太孫行禮,心裏清楚,皇太孫這是特意來見他的。
佟思維忽然有些想笑,他真是沒想到皇太孫居然還會有怕的時候,這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議了不是嗎?
佟思維行完禮後,抬頭直視着皇太孫。
只見皇太孫的身上穿着一件明黃的錦袍。明黃色,在大晉只有兩個人有資格穿這樣的衣裳,一個是孝康帝,另外一個就是皇太孫。
佟思維算算,他也真的是好久不曾見過皇太孫了。
再次相見,佟思維真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皇太孫變了很多,跟佟思維印象中的有很大的差別。
眼睛還是那個眼睛,鼻子還是那個鼻子,嘴巴還是那個嘴巴五官沒有變,變得是氣質,還有皇太孫身上的傲氣似乎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焦躁不安,還有惶恐。
佟思維有些恍惚,他猶記得以前他想起皇太孫,第一件想到的還不是皇太孫的容貌,而是他周身散發的濃濃自信。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如今的皇太孫變得太多了,而現在,跟以往也有很大的差別,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佟思維心裏感慨不已,但這些都只是在他的心裏一閃而過,很快,他就恢復了正常,眼底的那一陣恍惚就跟輕煙一般,吹吹便散了。
佟思維覺得這更像他和皇太孫的關係,曾經他是真的將皇太孫當成嫡親的表弟,從內心多了一份親近,可是如今——
佟思維心裏的想法,皇太孫不清楚,他現在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佟思維馬上要去見孝康帝,他擔心佟思維亂說話。
「大表哥,許久不見了。」
佟思維淡淡道,「是,的確是很久不見了。」
佟思維規規矩矩,一本正經地回答皇太孫的問題。
皇太孫不自禁地皺起眉頭,他能察覺到佟思維話里的不對頭,尤其是語氣里那隱隱的疏離,更是讓皇太孫十分不喜。
在皇太孫看來,雖然我在邊關的確算是有那麼一丁點的對不起你,但是別忘了,他是君!而佟思維只是一個小小的臣子。君要臣死,臣還只能去死!佟思維這是什麼態度!
皇太孫心裏氣得不行,但是想到佟思維很快要去見孝康帝,硬是忍下了心頭的憤怒,臉上掛上了和藹的笑容,「是啊,大表哥說的很是。我們兩表兄弟是很久不見了。孤一直牽掛着你呢。大表哥,我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咱們的關係不比親兄弟差到哪裏去。
大表哥,你可千萬別做什麼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大表哥,你明白孤的話嗎?」
皇太孫自然是想把事情說得清楚明白的,問題是如今不止有他和佟思維兩人,身邊還有一個帶路的小太監,所以有些話皇太孫只能說得含糊。
只是聰明人說話,從來不需要明明白白,只要起那麼一點頭,對方就能明白了。
佟思維是聰明人,皇太孫也是聰明人。
帶路的小太監覺得自己太可憐了,他是奉命帶佟思維過去的,但是皇太孫在這裏攔着路,他就不能直接帶着佟思維過去,這可真是一件令人感到頭痛的事。
帶路的小太監只希望皇太孫趕緊把要說的話說完,然後他好帶着佟思維去見孝康帝。
「喲!原來是太孫和佟大公子啊!」
一道隱隱有些公鴨嗓的男聲響起,男子正處於變聲期。
皇太孫一聽到這聲音就忍不住皺起眉頭,眼底一陣厭惡。
只見一穿着碧青色錦袍的少年帶着小太監朝着皇太孫而來。
少年也就十三歲,相貌俊朗,只是眉眼間含着一股傲氣,尤其是在看向皇太孫時,眼底的那股子傲氣和不喜更是遮掩不住。
少年便是五皇子燕沖,今年十三歲。
燕衝上前後,對着皇太孫行禮,皇太孫道,「五叔多禮了,咱們叔侄哪來那麼多的虛禮。」
佟思維也給燕沖行禮。
燕沖聽到皇太孫的話,扯了扯嘴角,忽地靠近皇太孫,低聲道,「太孫殿下,禮不可廢,我哪裏敢不給你這個皇太孫行禮呢。而且我擔心我以後沒機會給你行禮了。你現在是皇太孫,我得給你行禮,若是你不是了呢?所以我得抓緊機會不是,你也得好好抓緊機會享受。」
皇太孫銳利的視線頓時射向燕沖,後者不甘示弱,雖然人比皇太孫矮,但是他渾身的氣勢一點也不比皇太孫來的弱!
佟思維淡淡提醒,「啟稟殿下,五皇子,微臣還要去見皇上。」
燕沖恍然大悟般地點頭,「佟大公子要去見父皇啊!看我這記性,怎麼就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呢!本皇子沒耽誤佟大公子的時間吧。太孫殿下,真不是本皇子要說你什麼,你明知道佟大公子是奉了父皇之命去見他,你怎麼就堵在這裏,耽誤佟大公子的時間呢?
父皇要是等得不耐煩,生氣了,到時候,這筆賬該怎麼算呢?這也不能怪佟大公子,那到時候是不是該怪——「
燕沖說着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望着皇太孫。
皇太孫真是恨不得將燕沖的嘴巴給縫上,燕沖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叫他生氣!
「這就不勞煩五叔你擔心了。孤和佟大公子是嫡親的表兄弟。孤許久不見佟大公子,所以留他說幾句話,就是皇祖父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麼。五叔真是操心太多了。
也是,五叔你年紀小,考慮事情不周到,這也是人之常情。五叔等再過幾年,你就能長大了。」
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還敢在他的面前擺譜!什麼東西!
燕沖臉一黑,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拿他當孩子看!他算什麼孩子!他早就長大了!不止是皇太孫,就連父皇也一直拿他當孩子看!燕衝心裏好恨啊!
皇太孫成功氣到燕沖,得意一笑,轉而對佟思維道,「大表哥,皇祖父還等着見你呢。你還是趕緊過去吧。大表哥,你可不要忘了我們可是嫡親的表兄弟。」
當着燕沖的面,皇太孫更不可能說什麼,所以就只能不斷提醒佟思維,他們的關係,讓佟思維在見到孝康帝時,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燕沖也顧不得生氣了,忙道,「佟大公子,你該知道什麼是欺君吧。欺君之罪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皇太孫冷冷提醒,「五叔,鎮國公府的九族可包括皇家。」
佟思維聽着皇太孫和燕沖跟婦人一樣吵嘴罵架,一時間只覺得頭也大了,這兩個人還能再幼稚一點嗎?
最終皇太孫和燕沖都擔心耽誤佟思維見孝康帝,先讓帶路的小太監領着佟思維先走。
佟思維一離開,皇太孫和燕沖各自冷哼一聲,轉頭就走。
孝康帝是在御書房見的佟思維。
佟思維行禮後,孝康帝就讓他平身,然後讓他坐下。
「你跟朕說說,邊關到底都出了什麼事。」
佟思維恭聲回答,「其實不必微臣跟皇上多說什麼了,外面的那些流言,皇上想必已經得知。外面傳的那些關於皇太孫的流言大多都是真的。」
孝康帝無限悲涼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宛如老了十歲地靠在椅背上,雖然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故意不去求證,好像這樣就能給他留一點希望。
可是這最後一點希望都被佟思維的話給打破了。
「你呢,太孫在邊關是如何對你的。」
佟思維也沒瞞着,把他是如何勸皇太孫,甚至打算給皇太孫下藥的事也說了。
得知佟思維要給皇太孫下藥,孝康帝詫異地看了眼佟思維,「你給皇太孫下藥?」
「是,臣打算給皇太孫下藥。只是臣沒本事,提前被太孫察覺了。」
孝康帝深深凝視着佟思維,好久才嘆息道,「你的膽子不小啊。」
佟思維起身打算謝罪,孝康帝擺擺手,「不必起來了,坐下吧。」
佟思維起到一半的身子重新坐了下去。
孝康帝又問,「下藥失敗後呢?」佟思維下藥肯定是失敗了,如果成功,邊關怕是不會出那麼多事了。
佟思維老實回答,不曾隱瞞,也沒有誇大皇太孫的所為。
「你恨太孫嗎?」
佟思維回道,「臣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會,這說明你心裏還是有怨的。不過也難怪你,任憑誰遇上這樣的事,肯定都會有怨。」
佟思維抿着嘴,不說話了,這時候說什麼都是錯的。
「困龍嶺的消息,太孫是從哪兒得到的。朕還是了解太孫的,如果不是他認為困龍嶺的事一定是真的,他絕對不會如此一意孤行,不撞南牆不回頭。」
佟思維心裏一凜,皇帝果然是皇帝,那麼短的時間就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或者是這段時間,也足夠孝康帝將所有的事情想清楚,弄明白了。
佟思維沒打算欺瞞孝康帝,對着當今皇上說謊,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當然,佟思維更不會傻乎乎地把所有事情全都說了,那更是傻帽。
佟思維起身跪在御書房中央,「臣有罪。困龍嶺的消息其實是鎮國公府派去大涼做生意的人傳來的。」
京城的高門大戶在大涼做生意,這不是什麼稀罕事。大晉的一些稀罕物放到大涼,那更是價值不菲。
「你不信,太孫就那麼信了?」
佟思維點頭。
孝康帝也不知有沒有信了佟思維的話,只是冷冷吩咐佟思維起來,然後讓他回去。
在佟思維轉身的剎那,孝康帝忽然問,「你說朕該不該廢了皇太孫。」
佟思維心裏一凜,按照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那當然是該廢了皇太孫!但是想到老鎮國公的叮囑,佟思維忙驚惶轉身,跪在孝康帝面前,「皇儲廢立,只有皇上才有資格定奪,臣何德何能,能對此發表意見。況且,太子妃出自鎮國公府,臣不敢多說什麼。」
孝康帝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時不時地捏着鼻樑,他沒有去看跪在地上的佟思維。
就在佟思維心驚膽戰,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月匈腔時,孝康帝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沒有任何情緒,「起來吧。你是個懂事的。你在凌平縣做的也很不錯,你的功勞,朕都記在心裏,回去吧。」
「謝皇上。」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又是半月過去,寒冷的冬日已經過去,溫暖的春天已經到來,荒涼的土地上也冒出了陣陣青色,令人瞧着非常喜愛舒服,只是心裏的創痕傷疤,不知要到何時才能過去。
孝康帝對皇太孫的處置也算下來了。說是算,那是因為根本沒有處置!
沒錯,孝康帝沒有處置皇太孫。皇太孫仍然是皇太孫。
孝康帝最終還是選擇保下皇太孫。如果孝康帝做得狠一點,大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楚老將軍。
不過不知道孝康帝是還剩下那一點良心,亦或是心存有愧,他沒有下旨明詔天下,反倒是瘋了楚老將軍為忠威侯,楚冠軍和楚冠勇兩人也封了伯爵,楚老將軍死去的兩個孫子,也封為大將軍,重新為他們在邊關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因為楚家人只剩下一個楚浩然,孝康帝又將楚浩然官升幾級,一下子成為正三品武官,襲忠威侯爵,更賞賜了黃金千兩,在京城還賜了他一座五進的大宅子。可以說是極盡殊榮。
嫁在京城的楚菁更是被封為柔康郡主,她的女兒也被封為縣主。
楚家一時間煊赫無比,只是這所謂的煊赫都是用楚家人的鮮血鑄成的。
顧明卿和唐瑾睿得了消息後,就又去了溫泉莊子,對外說是看看在莊子裏養傷的表哥,身體恢復了沒有。實際上,是告訴楚浩然京城發生的事,莊子上的消息畢竟比較閉塞。
楚浩然聽完顧明卿和唐瑾睿所說,笑得無比諷刺,「忠威侯?官至三品?黃金千兩?五進大宅子?真是好豐厚的賞賜啊!我爺爺,大伯,父親,兩個堂哥,還有那麼多死去的楚家軍。他們的死就換了這些東西?我是不是現在就該去京城謝主隆恩啊!」
楚浩然的心在滴血!他現在只恨不得手裏有一把刀子能衝到京城,殺了皇太孫,就連龍椅上的那狗皇帝,楚浩然也想殺!
楚家忠心耿耿幾十年,最終換來的就是這個!
孝康帝是不是還覺得他這個所謂的皇帝當得有多仁義,他是不是覺得他沒有下明旨昭告天下,是楚家人害的邊關大敗,這就是他的仁慈,就是他顧忌着君臣之義?
呸!楚浩然簡直噁心得想吐!
孝康帝是拿着那些追封,身外之物來玷污楚家軍!他的爺爺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
孝康帝的這番作態落在別人眼中,只當孝康帝是顧念着楚老將軍一直鎮守邊關,立下了許多功勞。就算一時大意,導致邊關大敗,但是人死如燈滅,那些錯也隨着楚老將軍的死而消散了。孝康帝還是一位大方的君王,不記錯,只記功。
楚浩然只覺得心裏有一頭野獸在嘶吼,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恨!他真的好恨啊!
唐瑾睿見楚浩然一雙眼都變得腥紅一片,心裏只覺得鈍痛鈍痛的,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楚浩然。
難道要唐瑾睿對楚浩然說,你現在好歹是侯爺了,而且還是三品高官,簡直得到了別人想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
這話,唐瑾睿可不敢說出來安慰楚浩然。因為唐瑾睿深知這話不是安慰,而是刺激。
唐瑾睿忍不住想,如果換成是自己,他能接受這一切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這是屈辱,難言的屈辱!比死還要難受的屈辱!
顧明卿冷眼看着情緒近乎崩潰的楚浩然,良久,才幽幽開口,「楚公子,你心裏的痛,我和相公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們也是能理解一二的。恨,痛苦,難受這些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楚浩然獰笑,笑容里又透着濃濃的苦澀,「那我能怎麼辦?我一個人可以做什麼?憑着一個侯爺的爵位,還是憑着我身上的三品官位?這些都是狗屁!那狗皇帝封我忠威侯,賜我三品官位,那都是虛的!實際上,我手裏什麼也沒有!」
顧明卿心道,幸好每次來見楚浩然,顧明卿就讓所有的佃戶都離得遠遠的,這些話隨便傳出去一點,那都是要死不少人的。
不過楚浩然說的沒錯,他的侯爺之位,三品官位可不都是虛的。說白了,聽得好聽,實際上一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