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文和徐寧一起進了蘇州城。
在街上上走走觀察一下,觀察各種材料的價格,以及人工價格。
近兩日來,請了兩個經驗豐富的老礦工,把海軍名下的全部礦井進行了評估。
得到的結論是大部分都有礦石,但不值得再開採,只要挖,的確能挖出些東西,但處於雞肋狀態。
像是能產出品位中下等的鐵礦石,但是不確定剩餘儲量的現在,面臨虧損可能性。
若是海軍自己用當然沒問題,但現在根本沒人力物力來做到全產業鏈。那麼鐵礦石就只能上市,經過鹽鐵司抽稅後要想盈利沒問題,那兩大工說了,需要把工價壓低到血汗邊緣,並放棄安全措施。
道理極其簡單,進行安全質量管控是要成本的。
現在張子文決定要開啟一個礦井,但勘察後比較嚇人了,以前神權監的人根本沒做任何防護措施,基本是危險作業,是否出事看臉。
要重啟礦井,張子文的模式里需要請兩個結構工程師,採購木材加固礦井架構。
成建制的木材當然不能去偷,否則被人把海軍一鍋端了送去過堂,官司輸不輸不說,就有點掉面子難看了。
聘請的兩個技師中,那酒鬼就是其中之一。他雖然討嫌但真有些乾貨,工作思路上張子文並不反感他。於是,他成為了海軍的第一個地方雇員。
此番進蘇州就是看木材價格,找結構工程師。自來以基建著稱的漢人、尤其宋代不缺乏這種人才,但要請到堪用價格又不貴的人像是也不那麼容易。
「前方可是提舉海事局張子文?」
行走間被人叫住。
回身看是個中年文士,他走了過來道:「本官劉逵,多年不見公子,這次見面你可成熟太多了?」
這貨就是現任蘇州知州,是個相當複雜的反覆小人。
東南自來是蔡京基本盤,所以他現在抱蔡京的大腿,執行蔡京指示幾乎不過夜,在這裏也相當於朱家勢力保護傘。
過不太久便能混進京去,感覺勢頭不對又會果斷抱趙挺之大腿,以趙挺之心腹自居,執行趙挺之政策不過夜。順便慫恿趙挺之,但凡蔡京的政策就全部否定。和劉正夫鄭居中這幾傢伙朋比為奸。
趙挺之相當於是中了他圈套,被當槍使,又不夠果斷,狠不下心來自我批評,不好意思整糾錯,於是朝局越來越亂。
不過劉逵這傢伙後來被石公弼張克公他們整倒了,等趙挺之涼了,蔡京復相後劉逵更慘,官都沒得做,掛個閒職養老。直至蔡京再度罷相,劉逵又才被再度啟用知杭州。
總體上,歷史上東南的亂局要說沒他貢獻一份力是不科學的。
離這傢伙遠些是必須的,所以張子文進蘇州後沒去拜會他。
倒也不知道張子文怕他,不是張子文不懂禮貌。而是他現在明顯屬於蔡京系的,和他劃清界限甚至故意弄點矛盾就叫鮮明的立場,更容易在蔡京撲街、趙挺之上台後拿到「溢價」。
甚至掐準時機和他猛打一架而被撤職,回京述職時遇到蔡京罷相的話,溢價就是最高的,相當於「政治漲停板」。
所謂別人恐慌時我買入埋伏,到差不多趙挺之走到頂峰,其他政治流氓紛紛追高趙挺之時,其實就到了抄底蔡京的時候。那時再找個理由和趙挺之猛干一架又被撤職,辣麼老蔡復相的時候又是一個政治漲停板。
這就是做官邏輯你怕不怕。
考慮着這些,張子文不冷不熱的樣子道:「下官見過劉大人。」
「公子進蘇州也不通知一聲,應該讓本官招待敘話的。」
劉逵笑着走過來想試探一下,卻見張子文微微拱手說「下官還有事,不打擾了」。
看着張子文越走越遠,劉逵臉色冷了下來,「哼,不識抬舉!給臉都不要,他到底想幹什麼?」
身邊心腹嘲笑的樣子道:「這敗家子一到蘇州就想大展拳腳,卻着了許志先的道,把水邊那二十里給了他,強制他接手了那群暴民。手裏握有幾個廢礦,他還妄想重啟礦井,就看他今冬怎麼開鍋了。」
「給本官盯死這小子,放話出去,沒有本官點頭任何商號不許借錢給海軍。」劉逵冷冷道。
心腹謀士笑道:「老爺放心,那些奸商比鬼還奸。海事局手裏那些是廢礦,地也不值錢。沒有抵押根本不會有人借錢給他們。」
劉逵沉思了一下道,「朱勔的部隊快到了嗎?」
心腹楞了楞道:「恐怕還需一個月左右,大人的意思是……」
劉逵道,「沒有特別意思。主要是海軍這幫惡棍太兇殘,這小子又尤其能惹事,京城大案中被殺了這麼多人,全是這小子操作的。現在時局敏感,沒有朱家軍隊坐鎮蘇州,恐怕誰的心理也不踏實。」
「卑職這就去信催促朱勔將軍加速,必須在入冬前,那群暴民坐不住前進蘇州。」謀士趕緊道……
「木材運來了!」
幾個眼巴巴守在領地邊緣的小孩子,看到張大人比較碉堡的樣子坐在牛車上。
幾台牛車上放滿了木材,小孩子們便異常興奮的跑回去散播消息。
真是好消息,這意味着海軍真要重啟礦井,一部分人員或有可能被聘用重新上崗,今冬不會窮死。
猶如搶劫一樣,不多時候人群從四面八方湧來,紛紛招呼着搬運木材。
沒人談價格,像是搶着試工,祈求現在的表現讓老爺滿意後就被聘用。
對這形勢張子文很滿意,當眾宣佈:「暫時崗位有限,全部聘請不可能。但大家的表現我會記錄下來,只要你們信我,我承諾將來這地方不缺崗位,只會缺人。」
接下來,考察大家的表現由四九負責,指揮搬運木材由徐寧負責。張子文先回工棚去了。
這明顯已經被張大人霸佔的工棚,其他人散了,不過酒婦仍舊懶洋洋的靠在門口。
張子文路過時候提了老酒鬼一腳:「你們就是懶得動是吧?」
「這不公平。」
「不講究。」
夫妻兩個一人接一句,展開抱怨模式:「咱們是有技術的大工,區區木材事宜不用咱們動手……」
張子文擺手道:「行行行,就你們兩個口水多,力氣少。」言罷走了進去。
夫妻兩個面面相視一番,分析了又分析,還是厚着臉皮跟了進去。
發現工棚中張子文正在翻着賬本算賬,諸如木材多少,採購期間吃了一碗米粉又是多少等等等,雞毛蒜皮。這尼瑪是兩人見過最寒磣的一個老爺,他還自詡帝國第一任海軍大臣,宰相兒子呢。
張子文一邊寫着東西,一邊道:「你們兩個除了口水多還臉皮厚,賴在這幹啥?老爺我都破格聘用了你們兩,還想怎麼樣嘛?」
婆娘說道:「想讓咱們挪窩不方便,不習慣,別人也反感咱們。這裏乃是我們先來佔據的,一直都住這裏,老爺若趕走咱們就是不公平。」
張子文邊寫邊道,「喔,你們還有點自知之明,還知道別人反感你們啊?」
酒鬼想了想道:「啟稟老爺,咱們人熟,擅於伺候,棚子這麼大足夠多人住,就讓咱們在您身邊幫忙,出謀劃策吧,否則那些丘八會忽悠老爺,顯得您不怎麼儒雅。」
張子文仰頭想了想,「竟是被你說出了些道理,也罷,的確是你們先來的。那你們便留下,不過基於夜晚見到你們的容貌會嚇到我,棚子也足夠大,你們就動手弄隔板,把這裏分為四間,你們一間,四九徐寧一間,我一間臥室一間辦公,就這樣。」
夫婦兩個有些懵逼,他竟是同意了?
隨即發現張子文不是開玩笑,兩人大喜,「遵命,我等這就去叫人來施工。」
「不用叫人,就你們自己干。」張子文自此不理會他們了。
「這不公平……」
兩人這才一開口,張子文不耐煩的擺手打斷:「哎呀行行行,有這說話的功夫其實都弄好了,少說話多做事,公平了儒雅了講究了,也不知道你們兩哪學來的這些詞語。」
兩人倒是動手了,一邊幹活一邊道:「回老爺,乃是夏季來水邊玩的讀書人經常說,以前神權監的官爺也經常說,咱們聰明,一學就會。」
「……」
好吧,考慮她們已經在幹活,張子文也就不罵他們了。
窗口人員很苦逼,上任初期其實誰都雄心勃勃,懷着夢想。但是年復一年,重複勞作,面對着差不多的面孔人群,聽着差不多的問題,發着差不多的牢騷,看着差不多的官僚來了去去了來,機構低效,意識形態崩壞,升遷無望看不到希望。變成酒婦這般模樣就只是時間問題。
每人都會變,就像能量會轉移,甚至會變成曾經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而不自知。
現在,野心勃勃南下創業的第一任帝國海軍大臣、張子文第一天在這裏做窗口公僕就有些不來氣,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我會變嗎?」
其實這問題張子文自己也不知道,見不慣這兩蠢貨還讓他們住在這裏。這不是張子文親民有愛心,而一種訓練,是強迫自己。
張子文是個反之動的人,且擁有一致性。強迫自己做不願意的事就能獲得能量。譬如想睡懶覺的時候強迫自己起來做幾套體操,身體會更好這毫無疑問。想嗑1藥酗酒的時候也強迫自己戒掉,也能獲得能量。
能量就在天地之間,不會消失,卻會以各種已知或未知的狀態存在。洗鍊過的心力和腦力就能獲得能量的。
現在強迫自己接受這兩蠢貨,也是練功,能保持不脫離基層的屬性點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