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開始,咱們戲班,完了!」
「對不起啊,各自找飯轍去吧。我呀,去給我師父賠罪去了!」
縱身一躍之後,便是魂飛天際。嗯,如果說真的有靈魂這種事情的話,那確實是魂飛天際了。
可是年少的老班主,不相信靈魂不靈魂的,他只想吃飽飯。
老班主是從小被師父收養的,他師父也是個戲班的班主。雖然在這個快節奏的時候,很多人已經沉淪在新鮮事物裏面了,但是依舊有很多人堅守着過往。比如......唱戲。
老班主的師父說,那天冬天很冷,他牽着驢車趕集,驢的籠頭裏都是白沫,還冒着熱氣。可是沒走多遠就停下來了,在一個雪窩窩裏面,把老班主撿到了,那一年的老班主才十歲。
老班主的師父是唱戲唱了一輩子,滿腦子都扎進戲裏的老頭子。看了看就那麼三兩個人戲班,毅然決然要撫養老班主,說自己沒孩子,這孩子撿回來,就是祖師爺給他傳承的。
當時老班主的不懂什麼是唱戲,他只知道,戲班可以給他饅頭或者窩頭,不用去吃別人的剩菜剩飯,那樣挺好。
就這樣,老班主學了唱戲。別看他師父那老頭子一把年紀,但他是有能耐在身上的。他說戲班裏都是老生花臉什麼的,就缺旦角,於是就讓老班主學了旦角。
所謂旦角,就是戲曲裏面的女性角色。
結果這一場戲,就唱了好多年。老班主學的還行,長大一些,終究是男人,越來越粗曠,於是又唱了老生。當把老生唱好之後,就......
然後......就沒戲可唱了。
這背後到底有什麼時代的變遷,還有社會的改變,還有什麼新時代舊時代,新娛樂舊糟粕的碰撞,老班主都不懂。
沒讀過書,也沒有那麼多的文化。
只是老班主的師父,那天買了一盒他平時不捨得抽的煙,坐在門檻那一下午,陽光暖洋洋的,把他曬的像是死了一樣,硬邦邦的老鹹魚,一輩子也沒翻身,倒是齁到了不少想吃鹹魚的人。
驢車不讓進市區,所以早就賣了,換成了摩托車拉着傢伙事。結果城裏人變得快,摩托車也不讓進去了。
老頭子就嘮嘮叨叨這些沒有用一整天,那天老班主特別開心,不用練身段不用唱戲,能休息了。
如果不是鞭炮聲吵人,老班主都差點忘記了,那天是新年。
大雪皚皚,抽完了煙,老班主的師父抱着傢伙事順着小路走到了下游,覺得這邊不錯,不會污染水源,於是就跳河了。
老班主埋怨死了。
這死老頭子,跳河就跳河,還非把他叫過去,喊着什麼「對不起」之類的。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能不能別大晚上跳河?死了之後自己一個人回家,路上害怕不害怕啊!
老班主念叨着。
「你跳河了,我也不怪你,但是你抱着傢伙事幹啥啊?我賣了還能換點錢,結果你這麼搞,我很尷尬的啊!」
不是老班主絕情,主要是......這喪葬一條龍,真的挺貴的。人要是窮的時候,是真的不會有什麼感情的,只有眼巴巴的算計着怎麼活下去。
最後老班主把所有東西都變賣了,才把老頭子發送出去。生前憋屈,死後也算是闊氣了。怎麼說,也算是結束了這無聊的一生。
然後老班主就騎着摩托車,一頭闖進了大城市。
結果當天,摩托車就被警隊給沒收了。
年輕的老班主覺得自己遭受到了歧視,但是在那個轟轟烈烈的大時代,人們只會關注那一天站在風口上的豬飛起來了,而不是那些悄無聲息的存在。
大城市也不好混,老班主發現自己不是那頭站在風口上的豬,徒勞了半輩子,戲台上的他拿捏自如,但是到了現實生活中,自己除了唱戲什麼都不會。
徒勞半生,還是在餓肚子。於是又回來鼓搗起唱戲了,這一唱,就是一輩子了。
可是在這浩浩蕩蕩的大潮之下,就算他這隻老螃蟹再不想死,最後也被浪潮衝擊到了岸邊,被人撿起來,煎炸烹烤,再也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然後,今天的他,也扛不下去了。
到了最後,沒文化的老班主也不知道應該怪誰,想來想去,怪不得師父把自己撫養長大,怪不得自己喜歡唱戲也只會唱戲。那麼怪的話......也只能怪自己沒錢。
「我特麼就是沒錢,有錢怎麼會到這個鬼樣子!」
這大概是最樸實,但是又最扎心的一句話了。
這一輩子的苦是訴不完的,也沒必要一一訴說。只是這份無奈和滄桑,只能用這麼一句話來形容。
有的人,用了一輩子,也只不過是為了證明一個歪理。而這一句粗俗到極致的話,卻是發自內心的吶喊。
大概吧,再多都是猜想,沒有人能理解另一個內心洶湧的過往。
反正老班主在哭,很傷心,像個小孩子,一點威嚴的形象也沒有。
外面,王太卡和那個唱戲的年輕人面面相覷。
「見笑了,我帶你走吧,給他留點面子。」那個年輕人這麼說着,
王太卡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點點頭,徑直離開了。
再次站在站台前等車,王太卡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是那副場景,車來車往的路邊,這小小的村落。
一切好像都是幻覺,是那麼的不真實。
那個年輕人說道:「看樣子我也要解放了。」
王太卡看向那個年輕人:「不唱戲了?」
「我也熱愛啊。」那個年輕人笑了笑:「但是熱愛不能當飯吃。人不吃飯,會餓啊。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王太卡有些不理解:「不上學嗎?」
「唱戲啊,相聲啊,還有那些個技藝,拿一個不是從小學起來的。」那個年輕人說了這麼一句:「可惜啊,端不起來飯碗了。那就送你到這,我回去了。有緣再見。」
王太卡擺擺手,看着那個年輕人步伐輕盈的離開,可是這一身本來在戲台上的功底,也只能在這踩着坑坑窪窪的路,一路輕快的回去。
良久之後,王太卡也自語的說着。
「熱愛不能當飯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