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戶府里,大管事知道秦忠召集軍戶正丁的消息,已經是大晚上,這還是和百戶府沾親帶故的人家從旁人那裏得了消息才過來傳信的。
「這個秦忠到底想幹什麼?」
張氏喃喃自語,大管事也是一臉糊塗,秦忠是什麼人,整個河口堡里,這位秦總旗就是最沒用的窩囊廢,現在這人居然身穿甲冑,召集軍丁,還說是得了老爺的命令。
「難道真是老爺……」
「夫人,老爺真有什麼吩咐,難道不會遣派人手回府中報信,怎麼會去找那秦忠。」
大管事搖起頭來,沉聲道,「我看此事必有蹊蹺,不如讓張十帶人去秦忠府上問個究竟!」
張氏沒什麼主見,大管事說的好像也很有道理,於是便由着大管事來處置了。
夜色剛起,百戶府里,張十帶着十個下人離府而去,也就是大管事吩咐他要小心,不然張十覺得對付秦忠這等無膽貨色,哪裏需要那麼大陣仗。
秦忠府外,陳昇帶着兩名夥伴藏在暗處里,三人都帶了弓箭。
堡寨里,給百戶府通風報信的有兩戶人家,都和百戶府沾親帶故的,平時也沒少欺壓鄉鄰,他們往百戶府進出的時候,被街上玩耍的娃娃們瞧得清楚。
陳發是街上的孩子王,那些娃娃們都是他的眼線,給幾個銅錢就能叫他們幫忙盯人,所以陳昇從這個阿弟那裏早就知道這消息,便帶了兩個夥伴來秦府附近待着。
「果然來了。」
聽到旁邊夥伴的話語,陳昇精神一震,他自問若是百戶府的人,知道秦忠在召集軍丁,肯定是要來過問一番的。
張十他們來得大大咧咧,十個家丁打着火把,手裏提着棍子,對陳昇他們來說便是最好的活靶子。
陳昇眯了眯眼,打頭的張十他認得,張貴那廝好排場,區區一個百戶,收家丁硬是弄成收義子,這張十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是本地軍戶的子弟,武藝還算過得去,不過為人就不敢恭維了。
這年頭當人義子,可是要更名改姓的,陳昇自然瞧不上這種趨炎附勢的小人,於是朝兩名夥伴道,「弄死張十就行了。」
另外兩人點點頭,和陳昇一塊兒在暗處拉弓,朝昂首走在隊伍最前頭的張十瞄準,然後鬆開了弓弦。
弓弦炸裂,箭矢破空的呼嘯聲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響亮,因為隔着距離太近,張十聽到響時反應過來想要躲避,可人卻摔在了地上,他低頭看去只見胸膛腰間插了三枚羽箭,接着便是劇痛襲來,疼得他喊叫起來。
隨着張十倒下,其他下人們就像是受驚的馬蜂窩一樣炸開來,有人逃跑,有人蹲下,就是沒人敢去張十身邊看看情況。
只是過了好久,那箭矢射來的方向都沒有動靜,才讓剩下的人長舒一口氣,這時候才有人記得去看張十,結果只看到張十身下淌了一灘血,進氣還沒有出氣多,顯見是活不成了。
「咱們先回府去。」
下人里,有年長的說道,他們都是百戶府的家奴,想當逃奴不是件容易事,更何況誰知道這黑暗的夜色里到底藏了多少賊人,他們要是逃跑,只怕比張十好不到哪裏去。
街上的動靜,自然瞞不過附近的人家,可是也沒人敢出來看熱鬧,百戶府的下人們也沒敢聲張,最後只是抬着張十狼狽地逃回了百戶府。
看到張十的屍體時,大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現在是相信那伙黑沙馬賊真的想對百戶府下手,於是他再也顧不得要讓人去神木堡採買禮物給徐千戶送禮,索性喊了自己的兒子,讓他帶上現銀百兩,等天一亮便去神木堡求援。
張十死了的消息,被大管事隱瞞下來,眼下是多事之秋,真傳出去,只怕整個堡寨里都要不太平,秦忠那裏,讓他把那些軍丁都帶走也好,省得出亂子。
大管事可不敢再打秦忠的主意,誰知道秦忠是不是和賊人勾結,那些被召集的軍丁也都從了賊人,讓他們來幫忙守備百戶府,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把張十屍體草草塞到柴房裏,大管事自吩咐下人們,徹夜分班上牆守夜,還帶了鳴鑼。
只是一夜過去,卻是半點事情都沒有發生。
天蒙蒙亮時,河口堡外,四十多號軍丁們湊齊了四隊人馬,昨夜的動靜只幾戶人家聽到,大清早起來,看到的也只是地上一灘血跡,究竟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
秦忠從家裏拉了輛大車,上面裝了糧食,陳昇說過,他們要出關牆四十里,得走上一天多的路程,這些軍丁只帶了張嘴巴過來,他要是不給口吃的,只怕他們又要鬧着不走。
肉疼歸肉疼,可秦忠一想到陳昇就在暗處盯着自己,便不敢再多想什麼,只是朝眾人道,「大家都還沒吃吧,來,先吃些東西,吃飽了再上路。」
從大車上扒拉下一筐窩頭,秦忠大聲說道,這時候滿腹怨言的軍丁們才臉色好些,上前一人領了三個窩頭,吃完才高興地上路了。
目送着秦忠帶人離去,陳昇才跟在隊伍後面,他也不怕秦忠走錯道,反正只要出了關牆,自有人會接引秦忠他們,他只是以防萬一這路上有人鬧事。
好在軍丁們雖有怨氣,可秦忠準備了吃的,可比他們過去自帶乾糧給百戶府做事要強得多,一路上北行,倒也沒人鬧事。
正午剛過,又吃過頓窩頭的軍丁們休息了小半個時辰,正要上路,只見前方大片煙塵揚起,腳下大地都震動起來,不由都惶恐起來。
「大家別慌,別慌,許是張百戶的人馬!」
看到周圍軍丁們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秦忠連忙大喊起來,心裏面叫苦不已,他素來膽小怕事,眼下對面十多騎快馬衝來,嚇得他也雙腿發軟。
軍丁們挨在一塊兒,這個節骨眼,誰敢四散奔逃,萬一來的是馬賊,兩條腿能跑得過四條腿。不過很快軍丁們揪着的心放下些許,因為奔來的馬隊放緩了速度,煙塵漸消,他們才看清對面的隊伍全貌。
清一色的黑衣騎士,那為首的是個高大青年,軍丁里有人認識高進,於是便喊起來,「是高二郎!」
聽到高二郎之名,其他軍丁們也都面面相覷,看向秦忠,不是說是出關接應張貴這個百戶大人,怎麼來的是高二郎,先前張貴還說高沖勾結馬賊圖謀不軌,高家商隊上下都死了。
「秦總旗,果然是信人。」
高進勒馬停下後,便朝秦忠大聲道,這時候任秦忠再怎麼辯解也沒用,其他軍丁們都把他當成了高家的人。
「我知道大家有疑惑,等到了地方,我自給大家解釋。」
看着一眾狐疑的軍丁,高進環視一圈後,高聲說道,他身後馬隊氣勢森嚴,夥伴們個個冷着臉,那些軍丁們哪敢多話,個個都老實得很,只是聽秦忠在那裏點頭哈腰道,「都聽高爺的!」
軍丁里,馬巢眼尖,看到高進身後陳昇,不由睜圓了眼睛,當日陳昇持弓射殺百戶府下人,他認得那張蟒皮角弓,一時間他發覺自己好像知道件了不得的事情,可他不敢聲張,誰知道這高二郎什麼脾性,萬一自己說出去壞了他的事,瞧他們的強人做派,只怕他全家性命難保。
有着高進馬隊隨行,原本趕路時能偷懶則偷懶的軍丁們不敢再耍心眼,一個個都老實趕路,沒到傍晚就到了高進臨時找的據點,那裏停了二十多輛大車,地上還堆着不少貨物。
軍丁們瞧着好奇,可都不敢發話多問,只是由着高進吩咐,進了營地休息,到了晚飯時,發現是小米飯拌肉湯,裏面還有碎肉,便一個個高喊起,「高爺大方!」了。
「諸位,我讓秦總旗帶大家過來,是要大傢伙兒幫個忙,想來大家也都看到外面那些大車和貨物了,當日我高家商隊在塞外遇到大股馬賊不敵,不得已便只能棄貨自保,我阿大也不幸命喪賊人之手。」
高進說着他編出來的故事,底下軍丁們聽得入神,雖說有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也不敢說什麼,這位新出爐的高爺出手大方,許諾他們只要幫忙把貨物運回河口堡,便每人給五錢工食銀,誰還管他和張貴是不是演戲要對付馬賊。
「二哥這故事,騙鬼都不信啊!」
夥伴里,見高進說什麼,張貴為了對付黑沙馬賊,出關一月有餘,如今剛查探到馬賊老巢,眼下正去剿滅賊人,楊大眼王斗和幾個平時最愛聽評書的都是低聲嘀咕起來,直到陳昇狠狠瞪了他們眼,才訕訕閉了嘴。
高進才不在乎自己編的故事合不合理,他只要這些河口堡里的軍丁能給他證明,百戶府被賊人血洗的時候,他在關牆外面,這事情和他沒有半點關係就行。
「高爺放心,小人什麼都不知道?」
和軍丁們說過話後,秦忠被單獨叫去面見高進,可他一進帳里,便跪倒在地,叫高進也不由愕然,他聽陳昇說過這秦忠事跡,沒成想竟然膽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