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阿瑪笑起來的時候很爽朗。
縱然記不清,也肯定還是有印象,阿瑪抱他的時候很有力。
可如今躺在那的那的這個人,怎麼像是能抱起他?
弘昱嘴唇動了動,叫不出一聲阿瑪來。
長壽就更是了,他聞着屋裏怪異的味道,一點歸屬感都沒有。
他也完全不記得阿瑪這個人了。
只是知道有。
他的額娘已經在三年前就過世了,那個命不好的格格,其實沒有什麼福,就只有苦。
那時候,也是太貴妃替長壽送來了二十兩銀子,叫人好生送了。
長壽連自己的親額娘都記不清楚了,又怎麼記得阿瑪?
直郡王尚在春風得意的時候,寵愛的也不是他的額娘。
這一想,他心裏更淡漠了。
「弘昱……」
允褆好幾天沒開口了,他叫了一聲。
弘昱往前走了一步,站定:「阿……阿瑪……」
叫出來,他眼淚也出來了,不管親情還有多少,可這個人,始終是他阿瑪。恨也沒用。
「長壽?」允褆又叫。
長壽也上前一步,叫了一聲阿瑪。
他叫的比弘昱利索,因為他更淡漠。
允褆到了此時,反倒是活的敏感多了,他看得出,小兒子對他毫無感情。
他也不能怨恨,該這樣的。
「你們……回來看看?」胤褆沒有得到消息,自然什麼都不知道:「皇上……皇上同意麼?你們自己求的麼?」
弘昱搖頭,長壽覺得可笑,他們不會求這個的。
「是……是皇上的意思,叫我們回來看看……看看阿瑪您。」弘昱道。
他們說話,都生疏的很。
「哎。」允褆嘆氣,他實在是起不來:「阿瑪活不了幾天了。見一面也好。」
「你們三姐姐還好麼?還在京城吧?」允褆問。
他消息閉塞,外面只許他知道該知道的。
「三姐姐如今一切都好,晉位了公主,下個月,皇上去蒙古,親自給她送嫁。」弘昱道。
允褆沉默了一下,也沒話說,這是先帝爺的意思,當今也不會違背。
弘昱咬唇,還是道:「這幾年,沒有撫蒙的公主過世,一個都沒有。」
這是寬慰允褆。
允褆勉強笑了笑:「那就好。」
別人家的公主不會,可他家的是罪人之後啊……
「你們兩個如今可好?住在阿哥所麼?讀書麼?」允褆恨不得一下子問出這些年別離的所有。
可是他只能問些簡單的。
「我們都住阿哥所,也在上書房讀書。皇上恩典,我……我每年也跟着進園子,或者出去。」弘昱道。
這一點上,長壽不如他。
「皇上隆恩。」允褆道。
「您如今……喝什麼藥?」弘昱問。
「左不過就是那些,皇上沒虧待我。該看病就看病,該喝藥就喝藥。」他又笑了笑:「不必擔心。」
這一點,還真是不假。
他照舊能看太醫,喝藥,不過吃飯還是太監們做。何況,就算是吃的再好,他心裏的事情太多,也是要熬出病的。
何況,他早年軍中也留下了不少毛病,老了之後,就全找來了。
這幾年日子過的太艱難,他熬得已經空了,自己也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好過了。
弘昱和長壽沒呆太久,不過半個時辰。
而且一直都是允褆問話,弘昱答話。
長壽基本不說話。而弘昱也沒主動問什麼。
臨走,允褆撐着身子:「你們兄弟日後要互相幫襯,守望相助,阿瑪不求別的,只求那麼美好好活着。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弘昱點點頭:「我知道了。」
長壽像是有點生氣:「阿瑪不必擔心了,我們會好好活着。」
被他一頂,允褆也沒話了,只是苦笑:「時辰不早,回去吧,在這裏不好。日後也不用來了。你們的心思,我都知道。弘昱有空的時候,給你額娘上柱香。」
「是。」弘昱低頭:「那我們走了,阿瑪您……好生修養吧。」
長壽也只是行禮,話都沒說,就與弘昱一道出去了。
允褆倒回榻上,沉默的看着灰撲撲的帳子頂。
心裏像是一片空白。
直到上了馬車,弘昱才道:「你又何必如此?」
「我怎麼了?我哪一句說錯了?你額娘去的時候,還算風光大葬,我額娘呢?就差一片破蓆子裹着拉出去了!要不是瑪瑪給銀子,她的身後事有人管麼?你知道府里的了陳格格最後是怎麼送的麼?亂葬崗!那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選秀進宮的!沒做錯任何事,就落得那樣的下場!要不是瑪瑪關照,我的額娘也是那種下場!」
「可他……也活不了幾天了。」弘昱嘆氣:「你……」
「那我就該假裝父慈子孝?他風光的時候,看的是你和你的姐姐,你的額娘。落魄了,倒是全都連累的不輕。你知道為什麼皇叔沒叫我跟着弘字起名字?為什麼叫我在瑪瑪跟前長大?因為我要活着,就不需要認那個人。我今日來,就是全了父子一場。便是世人說我不孝,我也就這樣了。」
長壽淡淡的,他想額娘是已經去了,他這輩子最親的不是眼前的哥哥,而是好生護着他的瑪瑪。
他日後不管怎麼樣,都是要給瑪瑪養老送終的。
他定然是要好好活着,瑪瑪一年年老了,他要立起來,叫瑪瑪過的更舒心!
弘昱將頭扭開,再沒說話。
臨到了宮裏的時候,他才嘆氣:「你這樣也好,總是……我們對對不住你。」
小時候,他自己生存尚且困難,又何談幫着弟弟呢?
打小分開,如今想親近,也不能夠了。
下車的時候,長壽也淡淡道:「我與你也沒什麼恩怨,我也盼着你好,只是我也與你親近不了。你我都有各自要親近的人,日後就這麼過吧。總歸,忠心皇叔沒有錯。」
長壽心裏,只有太貴妃。而弘昱心裏,也有三格格,這個妹妹幫助他良多。
還有有意無意替他遮蔽了風雨的貴妃娘娘。甚至四阿哥。
長壽說的是,他們雖然是親兄弟,可是……都各自有自己在意的人,也不必非得親近了。彼此知道對方過的還行,便也是好的了。還求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