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拜佛時,母子三人的神情變得無比認真,可見祈禱的事應該是很重要的。
那較小的幼子離斐俊並不遠,他聽見這孩子問悄然問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阿哥,爹爹的身體明明好的很,為什麼每次有點小病小痛,娘就要來廟裏上香以保佑爹爹身體健康呀?」
「你哥哥我這麼聰明,你怎麼就這麼笨呢?」
那哥哥回答時不忘先誇了夸自己才說:「咱爹都一大把年紀了,比娘可是大了好多呢,娘當然希望爹爹身體好一點呀。」
「爹爹年紀很大嗎?
可別人說,爹爹看起來好年輕呢。」
「那是恭維的話,懂不懂?」
「噢。」
那婦人聽見兩個兒子在背後嘀咕,溫柔拉過他們的手笑說:「娘知道你們嫌煩了,已經拜好了,咱們回家吧。」
「娘,我還想再拜一拜,方才我沒有很認真的拜。」
幼子突然無比認真的說,他要好好求神仙,希望神仙能讓爹爹老得慢一點。
婦人愣了下,隨即笑說:「好。」
小孩子果然又跪下,認認真真的跪拜起來。
看到小兒子這般可愛的模樣,婦人笑得幸福又美麗,直到她漂亮的眸子對上一雙怔忡的望着她的黑眸時,笑容漸漸凝住。
四眸相對的那一刻,斐俊真正的釋然了,他讓這個女人等待過,失望過,為他抗掙過,但最終還是以那樣殘忍的方式辜負了她,這麼些年來,他的內心始終無法平靜,每每深夜想起,心裏如同針扎一般。
他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相見,老天爺卻又給了他一次機會,看到她臉上幸福的笑容,他知道她過得很好,突然間釋然了。
他微微頷首,她也點了點頭。
婦人一左一右牽着孩子出門時,又回頭望了他一眼。
「嵐兒。」
寺殿門外,站着一名身形碩長,神情嚴肅,但眸光溫柔的男子。
「爹?」
婦人身邊的兩孩子看到男子時,高興的撲了上去,小孩子摟着父親的脖子高興的問:「爹,您身體好了嗎?」
韓華望着小兒子可愛小臉上莫明其妙的興奮:「好了。」
「哇,神仙真靈驗呢,我方才很認真的跟神仙說要保佑爹爹身體健康,爹爹就好了。」
韓華哭笑不得,他的身體好的很,放下了兩個兒子,溫柔的望向妻子。
歐陽嵐臉色一紅,走了過去。
雖說兩人成親已有十年,可丈夫看她的眼神越是越來越溫柔,那深邃的黑眸她多看一眼就會溺進去似的,每每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你怎麼來了?」
「你出來這麼久了,不放心你。」
「我身體跟着侍衛呢。」
「誰讓我心裏一直牽掛着娘子呢。」
歐陽嵐的臉更紅了:「孩子在,別亂說。」
斐俊看着婦人和男子各牽着一個小孩離開,那婦人出了門後就再也沒有看自己一眼就知道她是早已放下了過往:「很好,很好。」
隔天,斐俊正式出家,給他剃髮的正是十年前的老和尚,十年前,不管他怎麼說老和尚都不肯為他剃度,十年後,他還沒開口,老和尚就笑呵呵地說:「時間到了,下午就剃度吧。」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修行到師傅這樣可以看穿前世今生的境界。」
斐俊問道。
「我生來即斷了塵緣,而你生來帶着塵緣。」
老和尚解開了斐俊的髮髻,又從小和尚端着的盤中拿過梯度刀。
「不是說質本潔來嗎?
為何塵緣還有這樣的分法?」
「人間因果太多,短短一生怎能盡了,上天垂憐,就給了人還願的輪迴。」
「師傅的意思是說,我與她在上世便有因果?
才有了這世的糾葛?」
老僧笑笑:「是啊。」
「是怎般的因果?」
「你欠了她二條命,一世情。
而她欠了現在的夫君一世情。」
「二條命,一世情?
師傅,我不解。」
「你不解既然欠的是命,為什麼她沒有來索命?」
斐俊點點頭。
「那孩子心善,至死都沒有怪你,因此這一命不用還。
至於另一命,」老僧輕撫着白胡,淡淡笑說:「他忙着投胎,哪有時間來索命。」
「那他股好胎了嗎?」
「投得很好。
而且你們見過了。」
他們已經再敘母子情緣,自然,這話老僧不能說出來,這一世那對母子將會母慈子孝父祥開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上一世的戾氣早已消失得乾乾淨淨:「你們若是有緣,說不定日後還能再見上一面。」
斐俊微微一笑:「師傅,剃渡吧?」
斐俊剃度之後法號一塵,一塵跟隨着老和尚雲遊天下,看盡了世間的滄桑與變遷,他雙鬢斑白時,老和尚圓寂,他繼承了老和尚的衣缽繼續雲遊。
當他逾百旬那年,救了一名七八十歲的老者,在給老者把脈時,腦海里突然印入了一段陌生的情景。
他看到一個小孩在一片黑漆漆的環境中一直奔跑着,嘴裏喊着:「娘親,您在哪?
我找不到着您了,娘親。」
可不管小孩怎麼喊,周圍始終沒有人回應。
小孩找了他娘親很久很久,久到他身上充滿了戾氣,小孩突然說:「娘親和我都被那負心人殺了,我要找他去索命。」
小孩找不着母親的怨恨瞬間化為了仇恨,仇恨的力量太過強大,強大到讓他直接劈開了那片黑暗,找到了他要索命的仇人,一塵大師正待看清那仇人的長相,一道輕不可聞的聲音傳來:「孩子,你在哪?」
那孩子身上的戾氣瞬間消失了:「娘?
我記得娘的聲音,是我娘,娘在找我。」
女子的聲音也就那麼一記,隨後再無。
一塵覺得這聲音好似熟悉又顯得陌生,隨後他看到那孩子又開始找母親,找了很久很久,好像是百年,又好像是千年,孩子對母親的執着從未消失,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毅力。
直到有一天,孩子找得累了,蹲下身來大哭,一道銀絲從天而降纏住了他的小手,一位透着淡淡金光的女子出現在男孩的面前,女子長得很美,一身空靈之氣卻又美的驚心動魄,沒有詞能形容出她美麗的萬分之一。
「你是誰?」
小男孩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問她。
女子低下頭,神情淡淡,眼中卻有笑意:「你娘一直在找你,你再不去找她,就要錯過這段母子緣了。」
「你知道我娘在哪裏?」
小男孩擦去眼淚,起身着急的問。
女子伸出了手,小男孩卻遲遲不敢把小手交到女子手中,只是戒備的望着她:「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萬一你是壞人呢?」
「那我走了。」
女子轉身離去,袖子被小孩抓住,低頭看他。
小男孩死死攥緊女子的袖子不鬆手,但也不說話,只是咬緊下唇,眼淚直掉。
「我本不該管你,只是幾千年前,我的分身贈與了你母親這根銀靈絲,那時你還在她的肚子裏,也就受到了銀靈絲的照拂。」
女子淡淡說。
小男孩低頭望着纏着他手的這根銀絲,是熟悉的靈氣,眼晴漸漸亮了起來。
「走吧。」
女子牽過了小男孩的手。
一塵大師還沉浸在腦海里看到的畫面中,直到被聲音喚回了神,是他所救的老者醒了過來。
「多謝大師救了我。」
老者趕緊起來給他行禮。
「阿彌陀佛。
你年事已高,走到這樣的山林里,以後還是讓子女陪伴在旁為好。」
一塵從包里拿出一些乾糧放到老者的手上。
「平日裏都是子女在身邊,只是今日在街上看到了亡母生前最為喜歡吃的艾糕,就買了熱呼呼的上山來去祭拜亡母,哪想到會跌倒啊。」
老者一臉感嘆:「幸好有大師路過,要不然,我這條老命就要搭在這裏了。」
說着輕撫着後腦勺腫了一大塊的包。
「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老者這把年紀,被人說孩子有些不太好意思,雖然這高僧看起來應該過百了,被他叫做孩子也沒什麼:「母親生我養我,教我做人,做兒子的心裏自然是記掛的。」
「你們母子緣深,下一世還可以再續母子緣。」
老者的眼晴像個孩子一樣的亮了起來:「大師,您說的是真的嗎?」
一塵慈祥的笑着點點頭,他看到了老者的前塵,雖然沒有全看到,但這孩子在黑暗中等了他母親幾千年,甚至因為這份等待而化去了一身的戾氣,這樣的因果,上天會厚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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