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代樓暮雲,出場時驚天動地,跟趙無安過了一番嘴癮,眼看着要動手時,跑得倒是比誰都快。筆神閣 bishenge.com
再者說,他走之前說得那些話,也太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什麼叫「別再負了個好姑娘」?他趙無安倒是什麼時候負過別的姑娘了啊?
手上捏着劍訣,孤零零站在地道裏頭,看着六柄飛劍在身側晃動,趙無安頗有種吃飽了撐着的鬱悶感。
就好像你因為偷學武功被名門大派驅逐下山,多年以後你練就神功成了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魔頭,興沖沖地殺上山要把當年羞辱過你的師門給徹底剿滅,結果發現這個門派早就因為經營不善,被朝廷勒令關閉了。
你能怎麼樣?難不成扯起大旗揭竿而起,去跟朝廷對着幹?
晉入二品境短短几個時辰來,趙無安是第一次體會到如此令人窒息的鬱悶之情。
不過難受歸難受,他可沒笨到去追代樓暮雲。代樓家號稱三善世家,善毒善易容善潛行,族中兒女的跑路功夫都是一等一的高。現在又是深夜,代樓暮雲成心想躲,便是一大片空闊的草原他都能找到地方躲起來不讓趙無安發現,遑論這交錯複雜的地道。
知道今日已是無法與代樓暮雲決一死戰,趙無安心有遺憾,但也很快接受了現實,收劍入匣,順着原路返回到大雄寶殿裏頭。
安晴正在殿裏左顧右盼,見趙無安忽然間從丹墀地下鑽了出來,面露欣喜之色,驚奇道:「你在這裏啊!我們到處找你呢。」
趙無安眯起眼睛,無奈道:「怎麼就偏偏是你待在這裏呢。」
「那你想要誰呆着?我不過是覺得你既然往這個方向跑,那能去的地方應該不多罷了。」安晴把手別在背後哼哼道。
趙無安側過頭,直勾勾注視着安晴。安晴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情不自禁向後縮了縮,問道:「你怎麼啦?」
耳畔迴響起了代樓暮雲那句戲謔之言:「好好待她。」
趙無安苦笑着搖頭:「沒什麼。之前我說的關於你已及笄的話,權且忘了吧。」
不提還好,這一提,安晴的臉立刻紅到了耳朵根。她撅起小巧玲瓏的瓊鼻,氣呼呼道:「這算什麼啊?趙無安你這個臭居士。」
趙無安摸着後腦勺,故作糊塗道:「我倒不是反悔……只是因為見到了代樓暮雲,才想起來,還有些大事沒做。」
他的聲音慵懶如常,裏頭卻透着一絲不容否定的堅定。二十九條人命,趙無安是必報無疑。縱然與代樓暮雲拼得兩敗俱傷,一身功力盡廢,也得為那些無辜女子的冤魂,謀個安息之所。
安晴輕輕跺了跺腳,似乎這麼做才能平復下她心中的波瀾,低聲問道:「那你說的事……是認真的嗎?」
趙無安忍住笑意,繃着臉明知故問:「什麼事?」
安晴氣道:「就是你之前提的那個啊!」
拍着安晴的頭,對安廣茂一本正經地說着「反正你女兒已經及笄了」之類的話。雖然安晴早知道趙無安臉皮厚得很,卻直到剛剛才發現居然厚到了這種程度。
如果把趙無安的臉塞進燕雲城牆,契丹人絕對幾百年都攻不下來。
眼見安晴是真的有些生氣,趙無安也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走到她身邊,低低道:「我這人說話,很少有假的。」
還沒等安晴緩過神來,趙無安又自顧自續道:「但是卻又有很多時候,我的承諾沒法實現。」
此時,東天終於升起了一彎殘月,清淺月光照在趙無安臉上,勾勒出柔和線條。安晴倚着門柱,貪婪地看着他,眸中泛起漣漪,出神得忘了呼吸。
「非要坦白直言的話……我畢竟只是個江湖居士,養不活你。再說,我身上所背負的這些罪孽,也不願意讓你分擔。」說着,趙無安伸出手,輕輕把她攬進了懷裏。
他並未有多用力,只是輕飄飄地摟着,仿佛懷中是一團淺淡的霧。安晴伏在趙無安懷中,感受着他溫厚的胸膛,凝眸不語。
「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其實都記着。在清笛鄉給我送飯也好,在揚州把我帶出柳葉山莊也罷,都本不該是你做的事情,卻讓我很是受用。」
對着懷中的姑娘吐露真心,於趙無安而言也算是頭一回,他極儘可能地使動作輕柔些,話語則放得更軟,猶如隔山觀海,望不真切。
但話中情意,想必是準確無誤地傳達給了安晴。
安晴把臉埋在他的胸膛里,悶悶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懂自己到底歡不歡喜你,我只知道我想看見你,想陪你探案,想聽你破案。我也不知自己是歡喜你還是歡喜這些案子,我只覺得……有趣得緊。」
趙無安笑道:「欲罷不能?」
安晴從他懷裏掙起來,丟過去一個幽怨的眼神。
見好就收。趙無安鬆開手向後退去,在二人之間留下了一段距離,淡淡道:「段桃鯉人呢?我有事情要告訴她。」
安晴眨了眨眼,眸子裏好似能翻出幾千句質問的話來。
趙無安苦笑着擺手道:「是真的有要事相商,絕非兒女情長。」
「我信我信,哼。」安晴沖他吐了下舌頭,「至少我可沒撲到你懷裏喊什麼伽藍哥哥。」
趙無安為難地嘆了一聲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這都是個誤會……」
「我、才、不、聽、呢!」安晴一字一句嬌俏道,「你要找那個公主就去找唄,反正我不知道她在哪,哼。」
女孩子撒起嬌來還真是麻煩得不行。
趙無安正躊躇着是該安撫一下安晴還是出去找段桃鯉的時候,楊虎牢剛好也走進了大雄寶殿。
五大三粗的漢子一瞧見趙無安完好無損,登時大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道:「趙居士,還好你沒事,不然咱哥幾個,可真得擔心死。」
說着,楊虎牢瞥了一眼安晴,欲言又止。湊近了趙無安,才悄悄道:「慈洪住持的事情,是俺的錯,俺已經和公主坦白了。一人做事一人當,讓趙居士背鍋,俺是真的也說不過去。」
趙無安訝異道:「你坦白了?我畢竟也是江湖中人,自衛殺人算不得過分,可你是外邦人,在大宋行兇,只怕……」
「沒事兒!」楊虎牢猛地錘了下自己的胸口,一副男子氣概盪胸而出,「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苟且一世!何況公主也與我們交代清楚了,從今往後,不再去找國王下落,直接以十四公主的名號回國,光明正大地平定瓦蘭內亂!公主都做了如此表率,我楊虎牢一個跟班,怎麼能對不起良心,讓趙居士平白受污!」
趙無安搖頭苦笑,悠悠道:「瓦蘭戰火紛飛,此時回國,只怕比待在大宋更加危險。你若不在段桃鯉身邊……」
「哎呀,趙居士,你就聽俺一言,別再犟着了。」楊虎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時也不顧安晴在旁邊了,索性朗聲擔保道:「俺楊虎牢,一人做事,就是得一人當!這點俺心意已決,趙居士不用再推辭了!」
楊虎牢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證,趙無安也知無法再強改他人意願,只得無奈點頭。
見趙無安不再反對,楊虎牢也咧開了嘴,憨厚一笑。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對了,趙居士,你看見俺家公主了沒?」
趙無安愣了愣,疑惑道:「怎麼?段桃鯉不在外面?」
憨厚的瓦蘭漢子撓了撓頭,一臉的困惑不解。
「你跑出去沒多久,公主也立馬就跟過去了。俺們還以為……趙居士你跟公主在一塊呢。」
趙無安眸中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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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
微風拂過滿地枯草,一株蒼松之下,新立墳塋前站着兩個人影。
墳頭有碎裂瓷片,似乎之前是個水壺。
昔日的苗疆皇子,而今已成苗王的代樓暮雲揚長舒了個懶腰,饒有興味地側過臉,用眼角餘光打量着墳前站着的瓦蘭公主。
段桃鯉冷不丁道:「看夠了沒?」
代樓暮雲哈哈笑道:「瓦蘭公主,段桃鯉。嗯,還真是有意思得很,這些年不見,也出落得標緻得很。嘖嘖。」說着,目光便肆無忌憚地在段桃鯉全身上下游移了一番,幾處凸起更是受到了重點關照。
段桃鯉臉色一紅,閉目狠狠道:「住口!」
「你讓我住口?呵呵。」
電光石火之間,代樓暮雲的身子已經閃到了段桃鯉身側,嘴巴幾乎是緊貼着她的耳朵,吐出一股溫熱氣流,弄得她發癢不已。
「我們苗疆,什麼時候還要聽你們瓦蘭吩咐了?」
段桃鯉嬌哼一聲,猛地伸手把代樓暮雲推了出去,怒道:「離我遠點,你這不要臉的皇子!」
「你不還是個不要自己王室身份的公主?」代樓暮雲臉上笑意盈盈,讓人看着卻心生恐懼。
段桃鯉轉過臉,努力平息下自己心中怒火,冷冷問道:「帶我來這裏幹什麼?」
「帶你來看一個人的墓。」代樓暮雲抬起腳,猛然一腳踹在那塊刻着「宏遠衣冠」的石碑之上。
段桃鯉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那塊石碑就轟然倒地,剎那間碎成齏粉。
「還憐惜這個人做什麼?他不過就是一顆棋子罷了,為我所用,自然也當為我而死。」代樓暮雲冷笑道,「這些年在久達寺,他做的也還算不錯,只可惜心有慈悲,壞了大事。」
段桃鯉一怔:「什麼?」
「趙無安自然知道,淮西這種溫潤潮濕之地,不可能捉得到灰雀。」代樓暮雲冷冷道,「故布疑陣,生火烤雀,甚至不惜以他最中意的小沙彌為誘餌,就是為了引出我佈下的這顆棋子。」
「百年榕樹起火時,宏遠若是見死不救,放任德炳被燒死,自然就不會暴露。奈何他經書讀得久了,已然忘了自己是誰。」
說到這裏,代樓暮雲那張英武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猙獰,宛若非神非魔的阿修羅。
「你以為趙無安下山,只是因為生火烤雀被抓了把柄?若不是宏遠被他識破,自然也不會自絕而亡。臨死前留一封遺書,誣衊一番趙無安,倒還算他做得不錯。只可惜他的師父武功實在太差,根本沒法對趙無安造成威脅。」
段桃鯉懵然道:「你在說什麼……」
「你父王當年北上求經,回國之後便性情大變,你當真不覺得他是變了一個人?」代樓暮雲低低笑道,「瓦蘭小公主啊,這久達寺,可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一座寺廟,惡毒更甚邪魔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