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蔣濂一句驚人之語,茶館裏頭霎時眾盡譁然,那統領着這條街上所有金吾衛的廂長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相對而言,後院此時就安靜了許多。幾名金吾衛分散在各處,小心翼翼地探看着現場,並且都不約而同地與那間出了人命的屋子保持了距離。
這些人能着金吾衛之衣,巡護京城,當然不會是膽怯怕死之輩,何況面對的只是一具死屍。之所以不敢上前,只是因為之前令廂長瞠目結舌的趙無安,此時尚在那間屋子之中而已。
雖然這個居士來歷不明,但三言兩語就能讓廂長刮目相看,顯然不是了得的人物。身死的茶館掌柜也並非位高權重之人,破案不急在一時,就算被趙無安擾亂了些許關鍵線索,也追責不到他們頭上來。
廂長一抬頭就不見了趙無安蹤跡,自以為遇上世外高人,然而說來可笑,趙無安其實只是趁着廂長讀記錄的時候,走回後院看了一遭而已。
畢竟案發突然,雖然有蔣濂幫忙守住門,及時問詢了一遍所有人的口供,但還未來得及仔細偵查現場。尤其此事發生在國都的鬧市之中,金吾衛抵達之前,趙無安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記錄口供一事而已。其他實在是無暇顧及。
筆錄之時,他也曾一度擔心,在他離開的時候,後院會發生某些變故。
不過所幸,再次回到這裏的時候,掌柜的屍體仍然擱在那張金絲楠木椅上,被趙無安用作實驗的那盞有毒的顧渚紫筍,也僅僅只倒了半杯,剩餘的放在原位,似乎無人動過。
隔壁的水房中,八口大鍋的火已經全數熄滅,縈繞在屋子裏的水霧散去不少,趙無安走到爐灶邊,低頭看了看。
因為長期烹茶,而甚少有油煙侵擾,這裏的大爐灶與尋常人家很不一樣,灶面乾淨整潔,全無一星半點油污。趙無安對着灶面輕輕哈了哈氣,而後抬起衣袖,將呼出的水霧拭去。
之前發現屍體時,水房中尚有兩名茶房在烹茶,由於二人都深深淹沒在水霧之中,對隔壁發生的慘案毫無意識。
按照一般的推測,兇手應當是趁着去茅房或者其他藉口進入後院的時候,偷走了放在水房之中的顧渚紫筍,從中下毒並將之送到掌柜的身旁——就算是從蔣濂的說法也能看出來,掌柜是個有才之人,定然不會待人冷若冰霜,那麼飲下陌生人遞來的茶水也就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若按照這個邏輯去想,事情的漏洞倒是多得很。首先,客人不會知道掌柜在這個時間點剛好想要喝茶,也不會在水房瀰漫的霧氣之中,一眼便看見擺在爐灶上的顧渚紫筍;第三,就算水房卻是霧氣瀰漫,要在張初和呂雙全都不在意的情況下偷走茶水,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再說,如果這個掌柜真是趙無安此行要找的人,那麼他至少應當心思玲瓏些,總不可能如此輕易就喝下陌生人遞來的茶,而後一命嗚呼。
帶着這樣的疑惑,趙無安再一次走進了掌柜的房間。
這的確就是一間非常普通的臥房,門邊便是透明窗格,窗下有一張方桌,桌上擺着半盞顧渚紫筍,而掌柜坐在金絲楠木椅上,雖然和桌子隔了些許距離,但伸手夠一夠,還是能夠摸到茶盞的。
椅子後頭,便是一張普通的床。趙無安心下暗暗念了聲阿彌陀佛,伸手在床上摸了一圈,並未有什麼發現。
趙無安在房中站了半晌,聽見身後傳來竊竊私語聲。他回頭看去,原來是那些金吾衛已做好了其他所有地方的搜查,只剩下案發的第一現場,卻礙於他的存在而不敢貿然進入。
估摸是由於此前趙無安在茶館裏頭厲聲打斷廂長的行為,此時院中的金吾衛里也未有人敢直接上來搭話,大多只是帶着好奇的眼神,遠遠觀望着趙無安。
這點注視對趙無安而言還遠遠不到不舒服的程度,以他的厚臉皮程度,與這些人交換一下情報,實在是手到擒來。
他伸展了下因為捆綁着太多飛劍而酸麻的軀體,走出死者的屋子,漫不經心地拍了拍一位個頭矮小的金吾衛的肩膀。
被翻牌的金吾衛嚇得渾身一抖,不敢出聲。
「這家店的掌柜,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趙無安隨口問。
那金吾衛渾身一緊,繃住身子,高聲答道:「是!略有耳聞!聽……聽說是叫蔣隆一!」
趙無安怔了怔。這個無心之問倒像是帶來了點新奇的東西。
「你們在別的地方有發現什麼嗎?」趙無安問。
在水房和掌柜的臥房對面,小院東頭也有兩間房子,此時都房門大開,顯然已被徹底搜查過。趙無安抬起頭,發現就連屋頂上,也有兩名金吾衛,踩着瓦片,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是……吾等已徹查了一番院子內外,未有發現可疑人士。存放雜物與會客的兩間房內也沒有有人入內的跡象。倒是茅房,顯然有不少人去過。」小個子金吾衛戰戰兢兢地答。
趙無安瞥了一眼與水房呈對角坐落在東北角的茅房,懶懶道:「這豈不是廢話。」
「是……!我等又已徹查了一番屋頂,靠外牆的瓦片俱排列整齊,並無裂壞痕跡,應該無人自屋頂之上進入院中。」
在趙無安的注視之下,小個子抖得越發厲害起來,顯然是緊張至極。但饒是如此,他握刀的手,卻令人驚訝地紋絲不動,仿佛釘子一般焊在身體裏。
趙無安略微有些詫異,多此一舉道:「好好干,你在武道之上,前途匪淺。」
說完,又覺得這話實在有些冗餘。各人命途不一,福源亦有厚薄,要以江湖眼光來看着市井中人,尤其是身為汴梁脊柱的金吾衛,實在是沒什麼必要。
丟下小個子疑惑的目光,趙無安走回茶館之中,發現那廂長還拿着他剛剛丟下的賬目鑽研,其他一群人則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渾然像場鬧劇。
趙無安搖了搖頭,走到茶館的大門邊上,才發覺外頭不知何時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而蔣濂卻仍不為所動地攔在門口,滿臉桀驁神氣。
這倒是和廬州初見之時頗有幾分相似。
趙無安盯着蔣濂看了半天,才道:「我有個猜測,想與你確認一下。」
蔣濂的目光自趙無安身上掃了一遭,笑道:「不必確認了。你既已沖我而來,想必是知道了什麼本該人盡皆知的事情。」
趙無安不以為意道:「死者光從外表而言,五十餘歲,據說姓蔣。」
「沒錯,經營着這間茶鋪的人,就是我的父親。」蔣濂道,「在廬州時我曾告訴過你我在汴梁有所靠山,說的,多半就是他。」
趙無安直直盯着蔣濂,一字一頓:「他就死在與你相距不足二十丈的地方,你卻不為所動。」
他的語氣冷硬如鐵,沒有絲毫起伏,但瞳中已然寫滿了驚疑神情。
饒是趙無安,也無法理解蔣濂此時的所作所為。
如若蔣隆一真的是蔣濂的生父,他現在完全不該這麼冷靜才對。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蔣濂垂下頭去,故作無意地修理着自己的指甲,眼神無波。
「早在伽藍安煦烈被殺的消息傳到汴梁那天起,他就不覺得自己能再在這世上無憂無慮地活下去。世事皆有報償輪迴,有因必有果。他知道那段因緣的結果來到汴梁的那天起,就是他的死期。趙居士,你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趙無安一怔,頓時心頭駭然:「你說……什麼?」
「為趙居士看門,是信得過趙居士的本領,可不要讓我失望才是。」孰料蔣濂竟不輕不重地說出來這麼一句話。
這一次,就連趙無安,也是徹底傻了眼。
蔣濂是這間茶館主人的兒子,還知道自己的父親與伽藍安煦烈相識?
趙無安一時竟無法判斷蔣濂是敵是友。若他與父親同心,此時則必應該順應地解答趙無安的疑惑才對。
可蔣濂自顧自說了下去。興許是因着外頭熱鬧人群的映襯,他的聲音在趙無安聽來帶着幾分慵懶,更像是對這一切的厭倦。
「殺害我父親的兇手,必與伽藍安煦烈有關。其中究竟是怎樣是非曲折,以我蔣濂的才能,註定無法探明。不過若是趙居士,應當能撥雲見日吧?」蔣濂冷冷注視着趙無安,「畢竟,趙居士與伽藍安煦烈,也脫不開干係吧?」
趙無安心臟狂跳。
蔣濂悠悠行了個禮:「時辰不早了,今日蔣某且先告辭,破案之後續,還望趙居士見教,蔣某定會在家中靜候佳音。沂娘,我們走。」
說完,他便轉過身子,從門口圍觀的人群之中鑽了出去。祝沂也趕緊從茶桌後繞出來,對趙無安微微福了福身子,便欲跟在蔣濂身後離開茶館。
趙無安猛然伸手,一把便抓住了祝沂的手腕。
這位外表看着柔弱的婦人武藝卻相當了得,遠遠不止廬州茶館初見時的三兩手功夫。趙無安的手指才觸到她的手腕,便能感覺到其脈搏之下充沛如海的氣機。
趙無安很快加重了力氣,幾乎毫無憐香惜玉之情,不容祝沂掙脫。
「初次見面的時候,蔣濂告訴我他住在廬州,替聶君懷辦事,順便又受蘇青荷之託找我。」趙無安的聲音極為罕見地帶上了怒意,他極力壓低聲線,但卻遮不住臉龐上的慍色。
「全部都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和你的主子,你們,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