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縱然伽藍安煦烈死不瞑目,大宋也的確在追殺着他……」
安晴有些猶豫地咬了咬嘴唇,不知到底該不該問出那句話。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你要為他正名,又如何做、又能讓誰聽聞?便是使其聲名重揚天下,又有何用?
「這正是我要對你說的。那些陳年舊事,都是鋪墊。」趙無安的聲音散在風裏,仿佛他自造葉一路行來,早已滿身倦意。
此時風過四野,低矮的土坡下頭,胡不喜忽然警覺地皺起眉頭,望向了旭日將出的方向。
「造葉有位國相,名喚宇文孤懸,是伽藍安煦烈自幼的太傅。當然,也是我的訓師。他為太傅,也是當年的事情,先帝駕崩前,他已然進爵為國公之位,如今又任攝政。幼帝年少,他可說是造葉真正的君主。能想到在大宋腹地種下諸如暮秀村這等火種的人,也多半只有他。」
他頓了頓,又道:「而按唐先生,和那位仵作的意思,多年以來,宇文孤懸一直在等我回去。他明知伽藍安煦烈已死,卻仍要在這江湖爭鬥中不惜一切保我活着,就是看中了我與伽藍安煦烈相似的這具皮囊。」
安晴疑惑不解:「可按你的說法,而今伽藍安煦烈在宋葉兩國俱已聲名狼藉,就算能得到一具喚作伽藍安煦烈的傀儡,於這天下大局也無甚益處……」
趙無安看着她,輕輕笑了起來:「這就是宇文國公的厲害之處。你還記得我剛剛說過,我此生大願是什麼嗎?」
「你說要,在宋葉兩國為伽藍安煦烈正名……欸?」安晴說着說着不由一愣。
趙無安知道她已會意,輕輕眯了眯眼睛,無奈擺首。
「我若是那樣去做了,便是正中了宇文孤懸的下懷。十多年來,我之所以未曾為伽藍安煦烈之事奔走,而選擇蟄居於久達寺,便是在等待宇文孤懸的態度。若他已然放棄伽藍安煦烈的名號,我便可無絲毫後顧之憂地替他正名。但若宇文孤懸始終緊攥着這位早已死去的造葉天才名頭不放,一旦我為伽藍正名,自己就必然陷入朝堂紛爭之中。說到底,仍是在劫難逃。」
夜色掩映下,趙無安那張無論何時都波瀾不驚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可稱作酸楚的情緒。
安晴的心思沒來由地有些慌亂,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要讓她來安慰這個永遠都不會向困難低頭的趙居士,似乎也不太可能。
但是,總歸是要試一試。
畢竟趙無安在漠北、在造葉、在苗疆,也無一時不是在不斷嘗試,才能活下來的。
她自小在清笛鄉長大,從未體會過如趙無安這般辛酸流離、坎坷輾轉的生活,但曾聽鄉中赴北參戰過的老人描述過那哀鴻遍野、荒無人煙的景象,也覺得頗為震撼心神。
而自幼經歷征戰磨難,又因洛神劍而被牽扯入這江湖紛爭的趙無安,心中究竟是怎麼一種情愫?
一種可能性忽然自安晴心中升起。
來不及細想,她向前走了兩步,一頭扎進了趙無安懷裏。
趙無安一愣,還未來得及回應,安晴的雙臂就已緊緊攀住他的肩膀,決然得像是臨別時的擁抱,連一絲掙扎的餘地都不留給他。
他不禁苦笑道:「又不是自此不再相見,抱得這麼用力做什麼。」
「和見不見沒關係。在久達寺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你不開心,我就要抱住你。」
埋首在趙無安懷中,安晴奮力地拔出頭,自下而上認真看着他。
趙無安簡直不知說什麼好:「我並未不開心……」
「你就是不開心。」安晴一字一頓地打斷了他,「趙居士,人活着,還是坦誠一點好呀。」
她把耳朵貼在趙無安的胸膛前,聽着那顆飽經滄桑卻仍堅韌如初的心臟緩慢跳動,輕輕道:「你要為伽藍安煦烈正名,你要逃開造葉與大宋對你的拘束,你要顛覆這世間罪惡。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陪你。不管那是屬於你的,還是屬於伽藍安煦烈的夢想,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就跟你一起做。」
她忽然啊了一聲,抬起頭來,一本正經道:「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和我成親!不然……我娘也不讓我跑這麼遠啊。」
成親麼?
看着趙無安臉上逐漸出現怔愣一般的嚴肅神情,安晴這才意識到自己一不留神說了句不該說出口的話,一下子羞澀起來,俏臉通紅。
「不,不着急的。本,本來在苗疆我這麼說,是怕你又急着到處去找代樓暮雲……但現在也沒事啊,反正離清笛鄉也還遠,倒不如先回福州,去找找我兄長……」
安晴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只能看見頭頂趙無安那張臉逐漸由怔愣變得僵硬,而後竟又慢慢趨於緩和,到最後唇角微翹,輕輕笑了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他低低道,「我這就帶你北上,回清笛鄉提親。」
說罷,趙無安蜻蜓點水般吻了下安晴的額頭。
想來也真是有幾分奇妙。二十年來,從北到南,算得上是雙腳走過足足六千里江山,卻始終是孓然一身。獨居久達寺十年,也因有住持方丈,及各位師兄弟在,始終不覺得寂寞。
倒是因為下了個清笛鄉,去與胡不喜重又見了一面,屢屢奇逢。在柳葉山莊外被安晴救起時,趙無安就知道,多半甩不開這個性子急躁的紅衣姑娘了。
性子急歸急,女孩子家該有的細緻與溫婉,安晴可半點都不少。這一點,雖然不太願意承認,但趙無安倒的確頗有幾分受用。
娶安晴的念頭,說起來,也就是在苗疆的那幾日,才篤定下來的。雖說身為她兄長的安南都已被解暉所掌控,但趙無安向來不懼這些江湖巨擘。解暉也好東方連漠也罷,不過是來一戰一,來二戰雙罷了。
暖風襲人,頭頂菩提枝新葉茂盛。
胡不喜悠悠舉着那把胡刀,走回了土坡。恰逢趙無安的唇方才離開安晴額尖不久。
安晴趕緊紅着臉躲進了趙無安懷裏,胡不喜卻一反常態地沒做什麼調侃,而是拿刀尖指了指北方,道:「很抱歉打擾了你們濃情蜜意。只不過,這幕景象,我覺得老大你該看看。」
趙無安神色一動:「怎麼了?」
說話間,他已然向胡不喜所指示的方向望了過去。當看見大地之上那道淡薄塵土時,他也不禁一愣。
他們身處的土坡並不高,離平地最多也就半丈多的距離,但是用以眺望卻已足夠。倚在菩提樹上,能望見北方大約一里之外,兩隊江湖人士正在交戰,激起一地揚塵。
從此地望去,能看見雙方的參戰者當中,都是使劍的較多。只不過身着白衣、佩藍冠的那一方麾下,俱是清一色的劍客,劍路敏捷輕靈。
而另一邊的玄袍大漢中則不乏幾人使刀,刀勢迅猛凌厲,劍法亦是大開大闔。一位看着已到不惑之年的男子,灰衣寬袖,負手站在最後,雙目微合,袍袖無風自動。
雙方在荒野之上激戰不休,彼此間意氣縱橫,進退都頗具章法,一看便知師出不凡。
胡不喜點出之時,早已不知他們酣戰了多久,連馬匹也尋覓不見,多半是被棄置在某地,而後雙方一路且戰且動,才行至此處。
「一路是靈山派弟子,看功力皆是一流,手上捏着不少靈山秘傳的招式,才能與那撥使刀的戰個不相上下。」胡不喜指點道,「另一邊則是北武林中流砥柱的聶家,刀劍雙修,看樣子派出來的是年輕一輩,只有站在最後頭那個兩袖空空的男人,有點老一輩的樣子。聶家有雙劍酌歡、望岳,我只盼望岳劍不要藏在這傢伙的袖中就好了。」
「能打得過嗎?」趙無安問。
「哈?老大這問題問的?怎麼說也是一品高手了,二百個打不過,打二十個總沒問題吧?」胡不喜擺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聶家不知深淺,先不提,那邊靈山派的弟子,我老 胡若是三十招之內放不倒,這輩子都不跟老大你混了!」
「我不是問靈山派那邊,我是問那個人。」趙無安向那個灰衣寬袖的老人頷了頷首。
「不好說。誰知道他是什麼來路啊?萬一江湖上四十年未出的望岳就在他手上,那我最多也只能弄個五五開啊!」胡不喜兩手一攤,十分無奈。
趙無安聞言低下頭,眼中思緒翩躚。
安晴見他頗有幾分焦慮,不由也自己在一邊兒思忖了起來。雖然不知這兩批人為何開打,但趙無安既然沒有一走了之,就意味着他們與之關係匪淺。
安晴下意識地想到了身後的暮秀村,靈光一閃:「被胡不喜殺死的寧丹桐,就自稱是聶家派來的。」
「唉喲這又關我老 胡什麼事?殺他那是替天行道啊,我很無辜的!」胡不喜把眼睛瞪得銅鈴般大,一臉無辜。
「聶家是隨寧丹桐來,要查暮秀村之事。靈山派與之交戰定然有所圖謀,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我去年在柳葉山莊,斬了他們門派那個實為黑雲會麾下刺客的大弟子洛書劍,惹得好幾人下山前來尋仇。但所幸我跑得比較快,他們應該是自那之後,便未回過山上,直到今日遇見。」
安晴這才想起來,趙無安卻是曾經與他提過靈山派之事。而胡不喜在久達寺逗留的那一夜,也與趙無安轉告過那個消息。
當時靈山派的歇腳點是在廬州,消息可說是做到了方圓百里皆知。那裏離聶家所在的太原,也不算太遠。
如此說來,雖然歸還酌歡劍,聶家也未必肯就此善罷甘休。姜彩衣已死,趙無安總得給他們一個交代才是。
這幾件事疊加起來,再加上不久前在苗疆轟了登雲樓,雖然未曾關注江湖消息,但趙無安之名,估計已然傳到了不少人耳朵里。
也就不難解釋,「那一位」居然會親臨苗疆,親眼看着劍刺進他的胸口裏了。
雖然止住入苗的宋軍,但當日趙無安倒下之時,那個年輕的大宋皇帝,曾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對他說了一句話。
「再入苗疆,則代樓桑榆,命不過三日。」
正是這一句看似尋常的話,卻比無數威懾,都對趙無安更管用。但皇帝的刺殺方便逃,這來自聶家與靈山派的尋仇,可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事情。
「看着都是來找你的,倒是自己打起來了。老大,我們要不要乾脆走掉?」胡不喜提着刀問。
趙無安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不妨先幫我問一件事。」
說着,他瞥了安晴一眼。
「我若要成親,則這件事不可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