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布簾上寫着「龍」字,風吹而向兩邊拍打。
隱隱能看見武館裏正在練習的武者,還有正中的黑色身影。
整齊有序的天窗投落井田般的光芒,在地板上印出明暗不一的格子。
鳳菲咽了口口水,她給自己打了打氣。
我學的是仙家功法,我沒問題的。
可是...
怎麼想也不覺得自己能夠打得贏那一位騰龍武館的大師兄。
於是...
鳳菲又給自己繼續催眠。
沒問題的,我學的是仙家功法,溫九學的不過是普通凡人的功法,性質不同,我沒問題的。
溫九就是大師兄的名字。
三百米的道路。
她逼迫自己用強者的姿態前行,可心裏還是虛的很。
到了末端,她推開了帘子。
瓮聲傳來:
「是挑戰者麼?」
聲音平靜,如壓抑的驚雷。
鳳菲彎腰放下男孩,深吸一口氣道:「不錯。」
瓮聲又問:
「你為什麼要打?」
鳳菲一愣,打就是了,有什麼為什麼不為什麼的?
她想了想說:「我只是想讓你們見識一下仙家法門,讓你們明白我沒有騙人。」
黑影低着頭,他裹着千斤黑甲,顯得非常臃腫與龐大,左手握着把未出鞘的長刀,瓮聲道:「所以,你打贏了我,就是證明了?」
鳳菲眉頭一挑:「不是麼?」
黑影猛然抬頭,雙目中閃爍駭人的光澤,原本就存在的壓迫感頓時提升了數倍,如有實質向着鳳菲壓來。
氣勢可怕。
周圍正在練習的武者紛紛停下了動作。
鳳菲只覺自己如在迷失叢林裏,被一隻兇狠的猛獸盯上了,心中駭然,完全控制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
黑影輕笑一聲道:「我不和你打。」
「為什麼?」
「真正追求力量的人,會避免毫無意義的對戰,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意義。」
武館周圍傳來輕笑聲。
但黑影卻目光看向了另一側。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場上形成了。
似乎天大地大,武館雖大,但卻只剩下了兩人。
黑甲的武者與三歲的男孩靜靜對視。
溫九瓮聲道:「小傢伙,你好啊。」
簡單的一句話。
讓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先前鳳菲放下的男孩身上。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動。
那恐怖的氣勢下,他只是提着奶瓶站在原地,如今他在前,鳳菲在後,很有視覺衝擊感。
男孩奶聲奶氣道:「大塊頭,你好啊。」
溫九身上氣勢驟然暴漲,壓迫感又升騰了數倍,向着那小男孩碾壓而去。
他知道自己的。
哪怕收斂氣息,一般孩子都不敢靠近自己,如果自己無意間泄露一點殺意,膽大點的孩子也許會憋到臉色蒼白,而普通的孩子則會嚇得啼哭出來。
洞府里玄氣濃郁。
二十年培養出一個怪物,並不稀奇。
這也是水清淺的初衷。
三歲男孩微微眯起眼,似乎那恐怖的氣勢令他頗為享受。
甚至,他如被吸引,反而往前邁出了一步。
三歲男孩微笑着問:「大塊頭,打嗎?你的力量,讓我感到了意義。」
鴉雀無聲。
鳳菲:...
「小仙人,回來!」她匆忙跑上前,急忙把夏極給抱了回來。
夏極畢竟是個未加鍛煉的三歲孩子,被一抱就給抱走了。
溫九:...
「等等!!」
鳳菲轉頭,她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這騰龍武館大師兄了,但不是小仙人不行,不是仙子不行,只是自己學藝不精,所以轉身帶着些羞憤道:「怎麼?還不讓我走了?」
溫九道:「我要和這孩子說幾句話。」
夏極被少女抱着,也是無語:「放我下來。」
「那小仙人你不能亂跑,否則仙子回來了,我...真不知道怎麼說呢。
我知道小仙人會很強大,但每個人都會有最弱小的時期不是嗎?
我們需要安然度過這個時期。」
鳳菲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說出這般話,她就是急了。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來:
「嘖嘖嘖,阿菲,你還是老實說吧,這兩年究竟去了哪兒?
別再用去了仙山這樣的話,來騙大家了。
要知道,我們可是一直在這小鎮裏,哪兒也去不了。
你既然能走出去,那這秘密可不能獨吞吶,大夥說對不對呀?」
真夫人起鬨着。
周圍人也連忙稱是。
鳳菲是個老實孩子,雖然上了仙山,有點兒倨傲,可是沒見過這種套路啊,被懟的不知怎麼辦才好。
奶聲奶氣的聲音打斷了這尷尬。
「大塊頭,打嗎?」
被抱在懷裏的三歲男孩從少女懷裏探出腦袋,看着遠處黑甲的身影。
他微笑着又說了句:「我和你打。」
溫九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傢伙,你心倒是不小,我答應和你打,但不是現在,我等你十年,十年之後,你如果還能有今天的氣魄就來找我吧」
他甚至站起了聲。
千斤的盔甲「卡啦喀拉」響着,令人覺着如巨獸起身。
他站起身來,更強的壓迫感席捲而來,令人感覺如溺水中,無法呼吸。
這窒息感尤其籠罩着鳳菲與夏極。
前者強忍着雙腿未曾打顫出醜,可是手指已經下意識的顫搖了,在來回按着三歲男孩的臀。
夏極拍了拍鳳菲,少女卻更加抱緊了他。
夏極道:「我可是小仙人,相信我。」
這話里充斥着一種不空抗拒的意味,鳳菲迷迷糊糊地就將他放了下來,反應過來,那三歲男孩往前已經走遠了。
夏極邊走邊說:「十年太晚了,就現在吧。
不拼生死,只比刀法。」
溫九笑道:「怕我傷了你麼?」
夏極不言。
溫九猛然喝道:「拿草刀來!」
爆喝聲讓周圍武館弟子嚇得都打了寒戰,可那男孩卻依然雲淡風輕地往前走去。
溫九大笑了起來,也向着那孩子走去。
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小對手,而這對手從頭到尾未曾在他的壓迫下露出半絲膽怯。
「鳳菲說你是小仙人,溫某是真不信,不過你氣魄膽量倒是不小啊,哼。」
兩人站到武館中央,站定。
很快,武館弟子拿了兩把草刀出來。
這是用乾燥的稻草編織而成的刀,拼的是技藝,而只要不運內力,就不會傷人。
兩人分別握住草刀。
夏極彎腰把奶瓶放下,喊道:「菲姨,沖點奶。」
鳳菲早看的目瞪口呆,聞言跑上來「嗯嗯」了兩聲,拿着奶瓶...
草刀對草刀。
溫九往前邁出一步。
居高臨下,向着夏極斬去。
力劈青山!
而這一刀藏着威勢,本就不可抵擋。
如論靈活,更是將這男孩的動作盡收眼底,完全可以後發先至。
夏極抬頭望着這一刀。
對殺將他拉到了一種熟悉的氛圍里。
他輕嘆一聲:「真好。」
然後,往前邁了一步,抬刀揚起。
身形穿空,交錯。
如是魔法...
一剎如電。
轉瞬又凍結。
定格成衝擊人心令人震撼無比的一幕。
溫九的刀落空了。
三歲男孩的刀則抵在他胸前鎧甲的唯一縫隙里。
換句話說。
這刀如果是真的,溫九已經被貫胸而死了。
溫九低頭,男孩仰面看到這小鎮上被稱為怪物的大師兄正滿頭大汗。
他不敢相信...
夏極溫和道:「再來。」
他往後退了步,也不擺起手式,任由草刀在手心晃着。
好似那叼在嘴上的麥秸稈,在風裏吹着當着。
溫九凝重了許多。
他這一次,甚至擺出了武館裏里刀法的起手式。
「小子,這一式叫殘影,出刀速度非常快。」
鳳菲雖然不敢打,但她敢叫啊:「溫九,你不要臉,打不過我們家小仙人,就要用力量了!」
旁邊那什麼真夫人也說話了,她明顯也傻了。
溫九卻不理那大呼小叫的女人,而是望着眼前男孩道:「這一式我點到為止,不會傷你,我不會因為你是個孩子,而只用我一成不到的技巧了。」
他這麼一說,旁邊的人頓時又恢復了信心。
原來大師兄只用了一成不到的技巧,難怪難怪...
但,夏極仰面望着他,忽然發出稚嫩的笑聲。
笑聲越來越大。
他甚至粉嘟嘟的左手捂着臉,仰天笑着。
他微笑着吐出兩個字:「傷我?」
聲音又忽的帶上了孩子完全不具備的瘋狂:「來傷我啊!」
說着,他往前衝去。
溫九手中草刀如電,配合着全身的每一處,又暗合天人,刀在人眼前還在原地不動,但瞬間,他的人連着刀卻已然拉出一道殘影了,整個人前傾,似那狩獵的熊瞎子,頓時撲出。
殘影斬空。
兩人再次錯身。
男孩的草刀抗在肩膀上,而刀尖正抵在溫九的脖子上。
他仰着頭,露出陶醉之色。
溫九全身顫抖。
夏極溫和着鼓勵道:「別放棄,再來。」
這位龍騰武館的大師兄忽然往後走了幾步,脫下了鎧甲,揭開了護具。
哐當,哐當。
武館都震顫了幾下。
原本龐大的軀體頓時縮小了幾圈,熊一般的大師兄也變成了一個少年。
鳳菲又開始叫:「大師兄,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都用了絕招了,還打不過我們家小仙人,現在居然要脫鎧甲!你要不要臉。你欺負小孩!不要臉!」
她在大叫着。
旁邊無論武館弟子,還是圍觀的小鎮居民,甚至那位怪聲怪氣的真夫人都不說話了。
不知為何,真夫人只覺得臉有些疼。
這一次溫九話也不多說。
他被一個孩子當着眾人的面連續擊敗兩次。
這種恥辱已經完全壓住了他的理性了。
所謂的意義,也是在勢均力敵才有意義。
現在...
他不想要意義。
他想要的只有勝利。
心性急劇轉變。
他眼中閃過一抹狠色,什麼意義,什麼武道,全部拋到腦海之外了。
勝了,就是道理!
他整個人御風而行,身形甚至徹底融入了周圍的環境。
瞬間便至了。
手中之刀藏着暗力,他決定一刀斬飛這個孩子,然後挽回自己的名聲。
三歲男孩靜靜感受着,甚至分析着:「這是通玄境一重天程度的御風...可是似乎還沒有玄法?所以只是粗糙的在使用力量?」
溫九人還未至,但狂風卻已如炮彈般撞擊而來,風裏使得武館裏的桌椅都「騰騰騰」地挪動了起來。
鳳菲愣了愣,飛快撲了過去,也不顧自己力量如何。
「溫九,你怎麼能用力量?」
可是,她已經來不及了。
她才來到兩人三丈之外,就被風的餘威颳得失去平衡,一個踉蹌。
心裏駭然之間,不由大喊出聲:「小仙人!!」
三歲男孩不動。
而黑影電射撲來,草刀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從最毒辣的角度斜挑向男孩,竟不留手!!
男孩低着的頭微微抬起,唇邊拉起一抹猙獰的弧度。
然後...
溫九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到男孩背後浮現出的恐怖身影。
那身影太過巨大,只是藏在茫茫光霧裏,兩顆小山般的瞳孔,正在凝望着他,讓他靈魂都凍僵,手足冰涼。
夏極以稚嫩的聲音狂笑起來,抬手隨意一刀,然後再不看面前之人。
嘭!!
溫九如廢棄的垃圾,被慣性帶着往前撞去,臉頰貼着地面滑出很遠,而右臂卻是與軀體分離,帶着猩紅的血飛上半空。
啪,手臂又落回地上。
全場靜寂,疑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