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響起,子彈從槍口咆哮而出,狠狠地貫穿了青年的身體,青年用左手捂住腹部的傷口,抬起頭來看向持槍的人,平靜地問:「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看着青年臉上萬年不變的笑容,櫻井赤彥心中百感交集,握槍的雙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他深吸了幾口氣壓下心頭的情緒,強忍着沒讓眼淚落下來。青年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向他身旁另一個握槍的黑衣人:「池田君?」
被提及名字的池田明矢嚇了一跳,低下頭不敢看青年的眼睛:「純少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大,但是我們的親人……」
「原來是這樣啊,呵呵……」池田明矢沒有將話說完,但青年已經明白了他所要表達的意思,自嘲般地笑了笑,青年掃視持槍的所有人,每個觸碰到他目光的人都爭先恐後地避開了他的眼睛,就像是害怕被青年眼中燃燒着的火焰灼燒。
「我早應該猜到的,要讓你們背叛我,也只有用你們的至親作為要挾才有可能。」青年輕輕地嘆息,像是在為自己,又像是在為別人。
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青年倚窗而立,場面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世界就此靜止,安靜地仿佛時間也停止了流動。
「我輸了。」
青年將目光投向陰影處,一名年輕男子從那裏走了出來。「沒想到吧,雪鏡君。」年輕男子帶着得意的笑容問。
「沒想到我會敗得這麼徹底。」雪鏡純搖頭,「你贏了,松田君。」
「那麼,請兌現你的承諾吧。」松田朝史打量着雪鏡純說。
今天雪鏡純穿着一套精緻的和服,黑色的長袖外套下是一件白色的內裳,絲製的腰帶上繫着一把短小的匕首,看上去沒什麼殺傷力,與其說是武器還不如說是衣服的裝飾品。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皮膚就如即將融化的冰雪一樣白皙。
與皮膚相比更為漂亮的是他的五官,不管是誰在第一次看到這張臉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發一會兒呆,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過於完美,就算是世界上最出色的雕刻師也不可能將它完全刻畫出來,世界上最傑出的畫家也不能將它的美完全臨摹。
然而這張臉的主人卻不像他的外表一樣逗人喜歡,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徒,日本所有的組織最怕招惹上的人物之一。
雪鏡純身為世界殺手榜上最年輕的殺手,五年來始終霸佔着殺手榜第一的寶座,無人能夠撼動。凡是他接手的任務從來沒有失敗過的,被他盯上的人就相當於頭顱被放到了死神的鐮刀之下,絕無逃生的可能。
「請雪鏡君隨我們走吧。」松田朝史走上前來做出「請」的手勢,雪鏡純沒有動,腹部的槍傷似乎奪走了他過多的力氣,他喘息着靠在窗邊,臉色蒼白,瘦弱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單薄,好像一陣微風都能把他吹倒。
他看着松田朝史,有些不解地問:「我什麼時候答應要跟你走了?」
松田朝史一愣,「我們先前不是說如果你賭輸了就為松田家賣命的嗎?」
「我有說過嗎?」雪鏡純似乎很疑惑。
松田朝史臉色微變,他抬起左手打了一個手勢,隨着他的動作一群持槍的黑衣人從外面破門而入,他們穿着統一的黑色制服,制服和槍上有着一個同樣的記號——鷹。那是松田家的家輝。
「雪鏡君這是打算出爾反爾嗎?」松田朝史從腰間拔出手槍上膛,語氣明顯冷了幾分,黑衣人們將槍口對準了雪鏡純,池田明矢滿懷愧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逃命似地帶着原先的一群人退了出去。
雪鏡純笑容不減,眼神卻突然間變得無比狠戾,他在黑衣人有所察覺之前握住腰間的匕首沖向松田朝史。
松田朝史對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些反應不過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雪鏡純與他之間已經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了。如此近的距離如果用槍的話一不小心就會打中對手的頭部,那是相當致命的,松田朝史此次前來的目的是將雪鏡純帶回松田家而不是要他的命,所以他只能放棄手槍改用長劍攻擊。
雪鏡純的匕首直刺松田朝史的心口,近距離下松田朝史無法閃躲,他只能用手中的長劍去抵擋雪鏡純的攻擊。長劍擋住了松田朝史心臟的位置,雪鏡純的匕首卻在劍尖與匕首尖碰撞的瞬間蛇一樣扭動起來……匕首最終撞擊在長劍的劍峰上。
劍的優勢在於細長,它的輕薄使它遠比沉重的騎槍、東方人用的環首長刀快,但它脆弱的結構也使得它很難做出「斬切」這樣的動作,它的優勢在於直刺。當它被刺出的瞬間,握劍人的力量都指向前方,此刻劍、持劍人的胳膊便構成了一個槓桿,槓桿的中心是持劍人的肩,而劍峰恰是槓桿的末端。末端是最容易受力的地方,即便是孩子只要在劍的末端一擊,也能如一個壯漢擊打持劍人的肘部那樣有力。
長劍倒飛而出,松田朝史飛速後退。匕首的力道震得他手臂發麻,雪鏡純遠沒有看上去那麼虛弱,他從一開始就在小心翼翼地一點點積攢力氣,等待着時機發動最後一擊。松田朝史知道這一仗絕不會輕鬆,因為這將是老虎的臨死反撲!
密集的槍聲響起,松田朝史身後的黑衣人開始瘋狂地射擊,他們所使用的全部是麻醉彈,威力也不大,所以並不用當心雪鏡純的生命安全。彈雨密集地朝着雪鏡純衝去,封鎖了他所有躲閃的空間,然而直到此時他仍然面帶微笑,仿佛麻醉彈對他根本造不成威脅。
事實也的確如此。
雪鏡純拉開外套取出藏在和服裏面的另一把武器,動作優雅得猶如中世紀的貴族。
連續的雷鳴聲中,明亮的火焰在劍柄處閃動,麻醉彈被利劍擋住,雪鏡純用事先上好膛的步槍開始反擊,步槍子彈把撲上來的黑衣人全都打得倒飛而出,鮮血染紅了地面。
「九首龍?」松田朝史失聲驚呼。
「九首龍」是雪鏡純的象徵,每個人都希望知道那柄號稱沒有活人見過的傳奇武器「九首龍」到底是什麼樣的,這種渴望混雜着略微的驚恐。
關於這件武器,日本幫派中有很多的傳聞,有人說它的刀刃都是鋸齒,劍身全部是用堅硬的精金鑄造,就像是衛莊的鯊齒寒那樣是被稱為妖劍的存在;也有人說它呈尊貴的暗紫色,因為這件武器的質地是古老而神秘的紫水晶,巫師將這樣的水晶浸入魔鬼的血中,從而使它變得十分堅硬,也變得可以吞噬人的靈魂。
傳奇的說法是它是用天使的脊骨磨製而成,劍鞘表面覆蓋着那天使的羽翼,因為只有天使的羽翼才能封印自己的骨骸,當它離鞘的時候,聖潔的光芒將會照亮每個人的臉,神將在聖光中降臨人間,帶給世人真正的解脫,所有見過「九首龍」的人都被神邀請去了天堂,靈魂離去只剩下冰冷的軀殼存在於人間。
和所有的傳聞都不一樣,雪鏡純的佩劍「九首龍」並不是什麼來自地獄會吞噬人靈魂的魔物或者從天堂遺落帶給世人解脫的神器。它的真面目是一柄弧形劍,外貌並不特別反而十分樸素,事實上鑄造它的金屬是白色的,像雪一樣純潔無暇的顏色,就像它主人的名字。它的表面光滑如鏡卻又鋒利無比,尚未出鞘就已經殺氣逼人。
「九首龍」的劍鞘是用整塊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如果將它整個展開就能看里外兩面雕刻着的的兩副完整的畫卷,正面畫上是兩座繁華的城市,兩個背生雙翼的天使帶着一男三女從那裏逃離。天使們面無表情,畫中年紀較大的那個女人回眸朝着城市望去,目光依戀而絕望。手握權力法杖的神從天上降下硫磺與火,天上的眾神沉默地看着這兩座即將被毀滅的城市,目光悲憫。
反面的畫上最顯眼的東西是一根鹽柱,一名男子抱着鹽柱望着天空,似在祈求,似在懺悔,兩個年輕的女孩跌坐在地上哭泣。天使們從高處俯瞰着他們,處女般純潔,母親般慈愛,眼神悲憫但卻依舊沉默。
雪鏡純曾經在聖經中讀到過這個故事,故事中被毀滅的城市是索多瑪和蛾摩拉。《聖經·創世記》中記載,索多瑪與蛾摩拉是摩押平原五城中的兩個城市,它們的罪惡甚重,聲聞於耶和華,耶和華要派兩位天使去毀滅這兩座城。亞伯拉罕為索多瑪祈求,神答應他只要索多瑪裏面有十個好人就不毀滅那座城。
兩位天使晚上來到索多瑪,正好遇到羅得在城門口迎接,羅得把他們接進家裏預備筵席,可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休息,索多瑪城裏各處的人,連老帶少,都來圍住那房子,呼叫羅得說:「今日晚上到你這裏來的人在哪裏?把他們帶出來,任我們為所欲為。」羅得以他還是處女的兩個女兒為代價交換,但人們仍不肯善罷甘休。最後,天使將羅得與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救了出來,讓他們逃到瑣珥去。
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降與索多瑪與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並城裏所有的居民,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一時平原全地煙氣上騰,如同燒窯一般。羅得的妻子不聽天使的警告,顧念索多瑪,在後邊回頭一看,就變成了一根鹽柱。
雪鏡純曾問過養父:「神既然救了羅得的妻子,最後為什麼又要讓她變成鹽柱?」
「因為她沒有聽從天使的告誡,」養父這樣回答,「天使的告誡是來自神的旨意,違背神的旨意的人,都是要受到懲罰的。」
「神好自私。」雪鏡純總結道:「神掌握着權與力,能夠隨時剝奪人類的生命,毀滅人類的家園,他們總是自大地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尊貴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公平的,為了自己所謂的威嚴而忽視了人的感情。」
「為什麼這樣說?」養父驚訝於雪鏡純的結論。
「因為做錯事情的是羅得的妻子,但是受罰的人卻不止她一個,她的丈夫深愛她,她的女兒依戀她,羅得為她所犯下的錯誤向上帝懺悔,女兒們為她的逝去而哭泣,但是他們的懺悔和眼淚並沒能得到上帝的認同,羅得的妻子最終還是死了,她因為不聽天使的告誡而受到懲罰,但是羅得和他的兩個女兒又有什麼錯?
沒錯啊,他們三個沒有犯下錯誤卻受到了比羅得的妻子更為嚴厲的懲處,最痛苦的不是羅得的妻子而是失去她的親人們。很多時候,活着的人比死掉的人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