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
扶風此時正站在蘇易安面前,眸色越來越冷。
她身披黑色長袍,鞋子上還沾了泥濘,蘇易安能想像得到她在殷沐眼皮子底下來太醫院有多么小心翼翼。
蘇易安只作不絕,微笑問道:「什麼事要你親自跑一趟?」
扶風隱含微怒:「這段日子我要你給什麼樣的毒藥,你總是推脫。君上說你我之間要守望互助,我也覺得以你的身份,你不該拒絕我,所以我今夜親自過來找你,問你一句為什麼?」
蘇易安平靜的面容漾起輕笑,道:「我只是小心行事而已,如今時機未到,你和霽月若是做的太過,豈不正叫殷沐抓到把柄?」
扶風淡笑:「殺個小人物還需要什麼時機?直接毒死不好嗎?當初大黎皇室對姑姑也是那樣。再者你已經在黎國等了二十年了,還沒等到時機麼?」
提到「姑姑」二字,蘇易安的面容似乎瞬間肅穆起來。
扶風卻並未察覺,嗤笑道:「殺了安歌就可以挑撥殷沐和景瀾,為什麼你一直不讓殺?你該不會是因為你愛上她了吧?」
蘇易安無聲地笑了笑,卻並未回答。
扶風眸光幽轉,化為冷笑,道:「蘇易安,別忘了你的身份,也別覺得你身體裏流着黎國人的血,你便忘了國讎家恨!忘了你的血海深仇!」
蘇易安依然閉口不言。
&你不讓我動安歌是吧,我還偏要動了!」扶風冷哼道,「你別以為就你會配毒藥!我看過書,食物相剋也能叫她落胎,以我現在的身份,我買通別的太醫,別的太醫會教我怎麼辦的!」
&風。」蘇易安終於開口,道,「其實你們真的沒必要對付安歌,殷沐是個薄涼的人,不見得會對哪個女人有真心,而景家世代愚忠,就算安歌死了,這對君臣也不見得能反目成仇,何必多此一舉呢?」
扶風冷笑,都是藉口,都是他捨不得殺安歌的藉口。
蘇易安嘆了口氣,道:「換別的辦法吧,安歌沒那麼好對付,小心把你自己搭進去。」
扶風只當沒聽見,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可是真的不願意教我如何打掉安歌腹中的孩子?」
蘇易安點頭道:「是。我不會幫着你害她的。」
&上真是看錯人了。」扶風說出最後一句,便轉身而去。
蘇易安沉沉地嘆了口氣,原本他以為霽月的性格不適合在宮裏做他的內應,如今看來,這對姐妹倆都不合適。
沒有蘇易安的幫助,扶風只能選最穩妥最不易察覺的方式,就是給她送補品,這些補品在送進景陽宮前,都是有太醫層層檢查的。
希望能像書中說的那樣,最後胎兒太大,安歌難產而死。
不過,這也需要長時間的等待,心急不得。
殷沐已經很久不去儲秀宮了。
不過扶風到底還是個鄔國公主,加上霽月又受寵,所以宮裏也沒有人敢給她臉色看。
可扶風心情依然不好,以前在鄔國的良好修養也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給磨的沒有了耐性。
方才有個宮女在剛
灑完冰水的地上行走,不小心摔了一跤,驚醒了正在午睡的扶風,扶風輕輕睜開眼,指着那不停求饒地宮女道:「路都走不好,要這雙腿何用?來人,把她帶下去,把腿打斷。」
宮女的求饒和慘叫聲不絕於耳,扶風似乎也提起了精神。
張洛兒暗暗嘆息,看來自己跟隨扶風的日子不會太久了,這人簡直是在自取滅亡,她還是尋一個更值得利用的人吧。
忽然,似乎有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隻蟬從殿前的飛檐上撲簌着翅膀往外頭飛去,扶風的目光跟着那蟬飄出去,好一會兒也沒有收回來。
&頭怎麼回事?怎麼吵!」扶風隱隱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卻想不起來了……
一個宮女走過來,答道:「淑妃娘娘,今日是賢妃娘娘的生辰,皇上為了給賢妃娘娘慶生,在御花園裏放爆竹給賢妃娘娘看呢,奴婢聽賢妃身邊的宮女說,是因為賢妃娘娘自幼沒見過爆竹,皇上為了給賢妃娘娘慶祝,特意叫京中做爆竹的人做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爆竹,可響了。」
扶風恍然,怪不得最近一直覺得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原來是把霽月的生辰給忘了……
扶風喃喃道:「遭了,以往都是我與霽月一起過的,從未忘過……」
張洛兒見扶風失落的樣子,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旋即又笑着道:「淑妃娘娘無須自責,您這些日子不是忙着另一件大事嗎?淑妃娘娘體貼賢妃娘娘,所以沒讓她插手,一個人全擔着了,想必賢妃娘娘也會體貼淑妃娘娘您的。」
雖然張洛兒是在安慰她,但扶風也不知為何聽了心裏越發難受……
她忙着完成君上交代的事,她一個人背負着使命,而霽月卻與殷沐濃情蜜意……
她不曾想妹妹能為自己做什麼,甚至一直希望所有的事都自己擔着,妹妹只要開心快樂便好,但霽月真的明白她的苦心嗎?
她知道霽月一直受寵,知道殷沐對霽月很好,霽月雖然平日裏潑辣了些,但實際上卻未經多少事,還是個純真的小女孩,她若是真的愛上了殷沐,該怎麼辦?
張洛兒又提醒道:「淑妃娘娘,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賞賜給您的簪子正好可以拿來做賢妃娘娘的賀禮……」
扶風點頭,晚上正好帶着這隻簪子去見一見霽月。無論如何,要去提醒一下霽月了。
&奴婢現在就把簪子找出來,裝上。」張洛兒轉過身,和方才告訴扶風外面在放爆竹的宮女對視一笑。
晚上,扶風去永壽宮尋霽月。
還未抵永壽宮,尹諾便跑出來道:「喲,淑妃娘娘可是要尋賢妃娘娘?今個兒實在不方便,您改日再來吧。」
扶風止住腳步,往永壽宮的方向望了望,道:「皇上還在這兒?」
尹諾點頭微笑,態度謙卑:「是的,皇上陪着賢妃娘娘呢,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擾他們。淑妃娘娘若是也想祝賀賢妃娘娘生辰,不如改日再來?」
慶生的還有改日再來的?
扶風似乎有些傷心,開口輕柔道:「公公可否去通報一聲?以往妹妹的生辰都是本宮
陪在身邊的,本宮想着皇上應該也會體恤我們姐妹在異國他鄉,無依無靠……」
尹諾笑得看不見眼,他接口道:「淑妃娘娘多慮了,二位娘娘如今都是皇上的心頭寶,尤其是賢妃娘娘,如今就連皇后侍寢也不如賢妃娘娘多。皇上就是你們的依靠,怎麼會無依無靠呢?」
扶風垂在袖子裏的雙手緊握。
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不是她妹妹的唯一依靠了?
&以娘娘還是先回去吧,別無端攪了皇上的興致。」
&宮知道了。」扶風喃喃自語,轉過身,恍恍惚惚地往回宮的方向去。
千般滋味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第二日,京中暴雨,外頭雷聲陣陣,大雨磅礴,密集地從飛檐上落下,猶如珠簾一般。
扶風依然躺在那張羅漢床上,聽着七月雷雨聲假寐。
霽月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邊,擺手叫正在一旁扇扇子的張洛兒帶宮人退下。
風一停,扶風立馬睜開眼,本想沖張洛兒發怒,卻瞧見了霽月那張神采飛揚的臉,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霽月完全沒有感覺到姐姐的落寞,她坐到扶風身邊,把自己的衣袖翻過來,對扶風道:「姐姐,這是皇上昨日送給我的,說是大黎最珍貴的冰蟬絲,夏天穿着正好,就和沒穿一樣,涼颼颼自生風,可涼快了。我叫皇上也給你做了一件。」
扶風瞧着她興高采烈的樣子,心裏一酸:「這冰蠶絲我們鄔國有嗎?」
霽月搖頭,頓時有些低落:「沒有。」
扶風又問道:「為什麼黎國有而鄔國沒有?」
霽月垂下目光,深深低頭:「因為黎國地大物博,鄔國小國寡民。」
&扶風緊緊盯着她,語氣怔然,「黎國人有這些東西不過是因為他們生在黎國,他們沒什麼地方比我們鄔國強,可鄔國卻要一直向他們俯首稱臣,憑什麼?!鄔國子民同樣勤勞,可守着那樣苦寒的地方,就算付出比黎國百姓多幾倍的功夫,他們也不可能比黎國人富有!這公平嗎?!」
霽月一直都記得,記得君上從小到大對她們姐妹倆說的話。
他說,我們想取代黎國,不是因為狼子野心,而是想讓鄔國百姓活得更好。
他說,你們身為公主,享受子民供奉,就要承擔責任。我們沒能力和黎國打,所以你們去黎國的後宮,那裏是你們的戰場。
她們的命運早早就已經被君上給決定了,最後的結局,也許就和二十年前的敬妃,她們的姑姑那樣,死在黎國的後宮。
可是,如今霽月嘗到了甜頭,她已經不想再背負那麼沉重的事了。
人生短短,她只想自己過得好,只想姐姐過得好,鄔國百姓過得怎麼樣,和她有關係嗎?
那些人她認識嗎?那些人對她好過嗎?她憑什麼要為了他們犧牲自己的一生?
她一隻手緊緊地抓着殷沐給她的冰蠶絲,道:「可是,我覺得皇上對我挺好的,若是我求皇上,免除鄔國每年的供奉一定行的,我們不……不是必須要按照原本的計劃來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