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坳,一輪如鈎的殘月還沒有墜下山頭,散發的餘輝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漸漸消融在黎明前無窮無盡的黑暗中。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娘,對不起了。」
王丁點了一盞煤油燈,燈芯調到最小,只散發出黃豆般大小的光。
他不敢把燈光調亮,怕驚動了鄰里,
也收斂他的大嗓門,生怕隔牆有耳。
一個老太太仰面躺在床上,紋絲不動,微弱的燈光折射出她的臉,像揉皺了的銅板紙一樣臘黃。
王丁一邊把兩個簸箕搬了過來,先將一個填好破棉被,再將另外一個填上石頭,一邊在自言自語:「娘,我知道你不容易,爹連什麼模樣我都記不起就死了,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
他抹了一把眼淚:「但你這一病就癱,一癱就五年,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每天吊着一口氣不下,你自己活着受罪,我也被你媳婦鬧得雞犬不寧,現在都要妻離子散了。」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忍不住雙手抓着頭,蹲在地上抽泣了起來。
「娘,我也實在沒有辦法,不送走你,媳婦要走,也要把我家的香火狗蛋帶走,不送走你,這個家也就散了,娘,你能聽見嗎?」
黃豆般的燈火被煤油燈玻璃罩擋着風,也微微抖動了幾下。
老太太仍然仰面而躺,紋絲不動,眼角與煤油燈光相匯的瞬間,折射出一縷晶瑩的光,但轉眼即逝。
王丁把一切準備妥當,他一隻手伸向娘的脖子,一隻手伸向娘的膝蓋,使勁一提,差點一個趔趄摔倒,自己是千斤撥四兩,娘已輕如鴻毛,輕飄飄的,如一團棉花。
他沒費多少力氣,就把娘放在墊好棉被的簸箕里,再從另外一個簸箕里挪出一些石塊,挪上肩膀試了試,調整了一下擔子的位置。
「媳婦,我走了。」
他輕輕地朝房間門口叫了一聲,然後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大門,消融在屋外一片黑幕之中……
「終於把這老東西送走了。」
一個中年婦女許久才走了出來,她皺着眉頭把坑上的棉被用掃帚挑成一團。
「媽!奶奶呢?」
中年婦女嚇了一大跳,她緊張地一回頭,在煤油燈若隱若現光線中,一個小孩正立在門口。
「你嚇死我了!」她長長吐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努力讓自己狂跳的心安靜下來:「狗蛋,你這麼早起來幹嘛?」
「奶奶送走了?」
「你怎麼知道?」
「我昨天聽你和爸在吵架,要麼奶奶走,要麼你走。」
「嗯,奶奶走了,爸爸送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不要天天看到這個煩人的老太婆了,好不好。」
「嗯,好。」狗蛋打了一個哈欠,有些麻木地回答,或許他人站在門口,但心還在睡眠之中。
「乖,去睡啊。」
「你不睡嗎?」
「我先把這老太婆的房間收拾好,你沒有聞到滿屋子臭氣嗎?霉氣味,屎尿味……」她下意識地又皺起眉,用手當扇子,不停在自己的鼻孔處煽動着。
「嗯,聞到了,那我去睡了,奶奶的東西你可以放在外面屋子裏,這樣我們就聞不到了。」
「奶奶都送走了,這些破棉被、破碗、破杯子還留着幹嘛?」
「留着啊,以後我長大了,也可以拿出來給你們用啊。」
狗蛋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來他根本無法抵擋住睡眠來襲,轉身消失在這微弱的燈光中。
中年婦女如觸電般望着空洞洞的門口……
突然,她發瘋似地跑出門外,黎明前的黑暗,比一天中任何時候都黑,像塗了墨汁一樣,伸手不見五指,唯東方已露出一絲絲魚肚白,還有一縷紅色的雲,像佈滿在失眠者眼睛裏的血絲。
「王丁!」
山野中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
這聲音在空蕩蕩的山谷中迴蕩,引來村里被驚嚇的狗叫聲,激起幾戶人家的燈亮起,還隱隱聽到山深處幾聲狼叫聲……
一切變得如此刻不容緩,她再也不能等天亮了,再也不能等王丁回來了,面對着眼前一片黑暗,慌不擇路地朝一條山路跑去……
希望這一切,還來得及追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