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在一月的最後兩天,朝廷終於將汪海的調查結果公佈。
汪海本人已死,其所犯罪行乃是一人所謂,無同謀也無指使者……案件到了這裏就該結束了。
然而,有人急着結案,那麼已經有人想借題發揮,不依不饒。
所以在汪海案情公佈的當天,官員們的奏摺就如同雪花一般,飛進了宮牆之內部。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之前多數官員將矛頭對準東廠,為的是把東廠拉下水。
而在這調查結果出來後,大多數奏摺卻攻擊起西廠,說他們和汪海沆瀣一氣,故意隱瞞案情。
言辭激烈一些的,乾脆就說劉瑾忠是幕後指使者,所以才將汪海殺人滅口。
當然,這些都是朝廷最頂尖兒的鬥爭,對底下的低級官員來說沒有太大影響。
就比如將汪海帶回京城的總旗吳建興,當得知案子結束後,他的心才落了地。
這些天一直提心弔膽,今日吳建興才有豁然開朗之感,於是他立刻讓妻子準備酒菜。
他打算今晚和兩位兄弟喝兩杯,這些天他們都被放了假,已經好幾天沒見過了。
吳建興已接到通知,明天他就該去衙門裏當值,死去的人手衙門已經給他補齊。
所以在重新當值之前,吳建興決定好好放鬆一下,好兄弟們暢飲一番。
家裏開了火,看着妻子在廚房裏忙前忙後,吳建興才出門去請自己的兩位兄弟。
他們三家相聚並不太遠,所以吳建興在街上慢悠悠走着,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買的東西。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才帶着兩位兄弟到了家中,此刻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擺上了桌。
「當家的,你們慢慢吃!」吳妻站在桌子旁,用圍裙搓了搓手說道。
吳建興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和娘也吃飯吧,把孩子看好,別讓這小子又跑出去淘氣!」
待妻子離開後,吳建興才指着位置說道:「來吧二位兄弟,入座!」
桌子擺在院子中間,也只有這裏他們仨才施展得開。
方桌之上,擺了六個碟子,有豬頭肉和花生米,以及另外四個炒菜。
落座之後,吳建興當先拿起酒罈,給兩位兄弟面前的碗裏滿上。
放下酒罈,吳建興查端起酒碗,看向孫亮二人說道:「二位兄弟,這次去涼州,咱們九死一生,為了咱們還活着,幹了!」
話雖然說得簡單,但卻實實在在觸人心弦,他們可都是玩了命才回來的。
「大哥,也敬那些死去的弟兄!」孫亮表情嚴肅道。
吳建興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然後道:「敬那些戰死的弟兄!」
說完這番話後,他們三人端起酒碗便一飲而盡。
接下來兩三碗酒下肚後,才聽孫亮感慨道:「大哥,我看往後,咱們還是低調一些,不要再接這類差事了,咱們實在太弱小了!」
這種被朝廷大浪所波及,隨時都可能翻船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提心弔膽。
沉默了一會兒後,吳建興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後,才說道:「是啊……往後,大哥我也不求什麼百戶了,踏踏實實過日子就是!」
這些年來,為了求百戶的位置,吳建興可謂是散盡家財,這次還差點兒把命搭進去。
但如今他已看開,官位他是不再抱有幻想,也就只能想着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大哥,你還是南城千戶所的總旗,往後還有上去的機會!」孫亮勸慰道,雖然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秦宜川此刻也開口道:「千戶所已在篩選各家余丁,據說人手已經補全,大哥你還是總旗官!」
這次死去的校尉必然要補上,兒子成年的由兒子補,否則就只能把位置讓開兄弟,沒有兄弟的就從堂兄弟里選。
總之,錦衣衛校尉的傳承自有規矩,想隨便塞人進來是有極大風險的事。
對兩位兄弟的勸解,吳建興只搖了搖頭,別的話一句都沒說。
現場一片沉默,偏偏就在這時,屋頂上有瓦片碎裂的聲音。
從涼州回來養成的警覺性,讓他們立刻抬頭往房頂看去,正好看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在兩位兄弟變色之際,吳建興當即道:「追!」
然後他們三人立刻起身,就往院子外追了去。
此刻已是傍晚,天色依然暗沉下來,好在巷子裏的人不多,所以他們可以繼續追蹤下去。
「往那邊去!」孫亮此刻提醒道。
因為他看到了方才那個黑影,於是他們一行三人,立刻就往另一頭巷子追了去。
巷子裏岔路和彎道比較多,想把人追到無疑困難重重,但再難他們都得拼了命的追。
可最終,他們三人一頭衝出了巷子,來到了人還不少的街道上。
雖然行人熙熙攘攘,但卻讓他們失去了目標,只能站在街道中央往四處瞧。
人跟丟了……
待氣息平順些後,孫亮沉聲道:「大哥,我看這事兒還沒完!」
吳建興表情凝重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這人是沖咱們來的,這兩天都小心些,要刀不離身!」
對這個情形,他們在回京路上經歷過很多次,所以應對起來也有經驗。
但這也將吳建興的好心情完全消失,換上了一塊兒更大的石頭壓在他身上。
他實在想不明白,案子都已經結束,汪海本人也死了,為什麼還會有殺手咬住自己!
「要不,今晚就這樣吧!」吳建興沉聲道,他已沒了喝酒的興致。
孫亮跟着點了點頭,然後才道:「明天還要去衙門裏當差,早些休息也好!」
三人一同進了巷子,各自心頭都佈滿陰霾,卻是一句話都沒說。
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過起來着實不是滋味兒。
他們三人回了家中,吳妻滿是關切上前詢問,卻被吳建興搪塞了過去。
他不想讓妻子擔憂,這些事只能一個人來扛。
「都回去吧,路上要注意!」吳建興最後告誡道。
此刻,夜色已是越發暗沉,在京城的另一端,陳府之外響起了連串的馬蹄聲。
一身紅色飛魚服的陳嘯庭,在自己府門外勒住了韁繩,自有家僕上前將替他接過韁繩。
隨即陳嘯庭才回過頭開,對負責護送他的楊凱等人道:「你們也都回去休息吧!」
「遵命!」
隨即陳嘯庭提起官服下擺,便往府門內走了去。
進了院中,陳嘯庭才將官帽從頭上取下,隨手遞給了一旁伺候的小廝。
繼續往前廳走去,此刻已有婢女奉上了茶水,陳嘯庭解下佩刀之後,才落座於前廳上首。
端起茶杯,陳嘯庭輕輕抿了一口,頓覺神清氣爽,身上的疲乏也消失了不少。
今天他確實挺忙的,皇帝的旨意下午就送到了北鎮撫司,於是陳嘯庭就和王若林磨了一下午。
作為指揮同知,名義上錦衣衛內部的人事和財權,全都握在王若林手中,陳嘯庭要做事就繞不開王若林。
好在有皇帝旨意在前開道,王若林雖有心阻撓,但事情還是按照陳嘯庭的想法在發展。
就在陳嘯庭規劃着明天的事時,只聽耳邊響起妻子聲音道:「夫君,今天為何回得這麼晚?」
「衙門裏有些事,這幾天恐怕都要忙了!」陳嘯庭微微笑道。
「吃了沒有?若是沒有,妾身這就吩咐廚房去做!」沈怡滿懷關切道。
「還別說,真有些餓了!」陳嘯庭混不在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