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陳嘯庭已在牢裏關了十來天。
自由就跟空氣一樣,平時擁有不會覺得珍惜,直到失去之後才會後悔莫及。
一道鐵柵欄,讓陳嘯庭徹底與世隔絕,自詡為神通廣大的他立馬就蔫了。
最開始的幾天,他還嘗試着從送飯的校尉那裏獲取消息,可結果卻是一問三不知。
這也不能怪那些校尉們,畢竟有沈岳專程封鎖消息,這些人根本不可能掌握相關消息。
事實上,陳嘯庭也能感受到這一點,因為他從沈岳這裏都難聽到幾句真話。
從最開始幾天的焦躁,在牢裏待的時間越久陳嘯庭的心反而平靜下來,頗有幾分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
一大早起來,在飲食還未送到之前,他在牢房內開始了一天的晨練。
這是他難得保持的好習慣,自來到這個世間很少有中斷,除非有特別重要的其他事。
小腿架在床沿做一百個俯臥撐後,陳嘯庭已是滿頭大汗,接下來還有各種下蹲跳躍。
就在這時牢房外傳來了腳步聲,陳嘯庭能分辨出至少是三個人。
「這麼早就送飯來了?還是說要提我受審了?」陳嘯庭暗暗道。
於是他簡單整理了頭髮,然後坐在了椅子上的,他得保持點兒風度……以免被人看輕了!
然而,讓陳嘯庭深感意外的是,從甬道一側出現的,居然是三名宮裏的太監。
難道是東廠……或是西廠的人?案子要交給他們主辦了?
想到這些,陳嘯庭心中越發森寒,事情果然往壞的方向發展了。
這些年來,他的手上沾了許多人的血,難道終究是報應來了?
說來也是可笑,他這種刀口舔血且還死過一次的人,居然信起了因果報應。
再說這出現在牢房外的三名太監,他們是提前到南鎮撫司來的,目的是為了避開沈岳,因為他們等會兒要說的話,沈岳不適合在現場。
為首的太監名叫姜合,乃是玉虛宮內的管事太監之一,深受皇帝本人信任,在宮裏的地位一點兒不低。
看見陳嘯庭頹然的樣子,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什麼事,於是姜合故意咳嗽了兩聲。
這時陳嘯庭才抬起頭來,神色間卻已經平靜,更是讓姜合看不透他。
「敢問公公來自東廠,還是西廠?」陳嘯庭先開口問道,他已經決定接受現實。
聽得這話,姜合頓時愣了一下,轉瞬間他就明白了陳嘯庭時怎麼想的。
這讓姜合哭笑不得,看來自己把陳嘯庭嚇到了。
姜合神態嚴肅,壓低嗓音道:「恭喜你,陳千戶……」
聽到「陳千戶」三個字,陳嘯庭也短暫有些驚愕,按道理說此時已不該這樣稱呼自己。
他根本沒有多想的時間,便聽姜合說道:「皇上有旨,你要復出了!」
復出……自己要復出了?走出這牢房,繼續回去做自己的千戶?
這就叫幸福來得太突然,在他失去全部萬念俱灰之際,卻沒想到一切又都恢復原狀。
只要是個正常人,在如此巨大的情緒波動下,一時間都難以自已。
姜合併不着急,等待着陳嘯庭恢復平靜。
大約過了十秒,陳嘯庭才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跪在地上道:「罪臣叩謝聖恩!」
姜合臉上終於浮現笑容,接下來是他的表演時間。
「陳大人言重了,現在你已是清白之身,不必再自稱罪臣了!」
說完這話,姜合便向一旁的小太監招了招手,後者則拿出鑰匙將牢房的門打開。
而姜合則繼續說道:「再說了,皇上可從沒說過你有罪!」
陳嘯庭從地上起身,他的表情依然淡漠,但眼神中已燃起了一絲火星。
姜合心裏在笑,接着說道:「這沈大人也真是的,一份沒頭沒腦的彈劾,皇上只是讓他隨便查查,誰知他竟把陳大人你抓了進來!」
「這可真是……一言難盡,你陳千戶為皇上辦成了不少事,所以皇上才請沈大人來辦此案,本就想着他能多多照顧於你……」
說道這裏,姜合作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道:「可誰想到,可誰想到……矯枉過正了,沈大人這是矯枉過正了!」
如果說方才陳嘯庭眼中的是火星,那麼現在就已經燃燒起了火苗,長久以來對沈岳的怨氣已經匯集到了一處。
然而這時,姜合身邊的小太監卻對姜合道:「乾爹,前天兒子還聽到,沈大人對皇上是……必要時可以剷除麻煩,直接將陳大人賜死!」
這一刻,陳嘯庭的怒火達到頂峰,他突然感覺頭疼欲裂,這感覺當初在雍西有過一次。
看陳嘯庭臉上痛苦的表情,姜合卻沒想到陳嘯庭反應這麼大,於是趕緊問道:「陳千戶,你沒事吧?」
疼痛持續了一分多鐘,才逐漸消退而去,也讓陳嘯庭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從這一刻起,他和沈岳徹底分道揚鑣,往後絕不再有利益牽連。
現在陳嘯庭需要思考的是,姜合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
這難道是皇帝所授意?那麼目的是什麼?分裂自己和沈岳關係?但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陳千戶,你可千萬不能有事,皇上還有要緊的差事要交給你去辦,錦衣衛中如你這般願意為皇上分憂的人,可着實不多了!」
姜合這話大有深意,如自己這般願意為皇上分憂的人不多了,這聽起來很具有指向性。
聯想到沈岳的卑劣行徑,陳嘯庭忽然明白了許多,這或許說的就是沈岳不願意扛事的作風吧!
畢竟,不管是上次彈劾風波,還是眼前這次事件……沈岳都展示了利己的一面。
這種性格處在下面位置時,還不大會顯得出出來,但來到京城這個大舞台上,各方勢力的聚光燈便能讓其無所遁形。
「多謝公公掛念,在下無妨的!」陳嘯庭微微笑道,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姜合也跟着笑了起來,然後道:「走……該出去了,皇上還有旨意要給你呢!」
於是,陳嘯庭就跟着姜合一道踏出了牢房,順着甬道往大牢外走去。
當他踏出牢房大門,呼吸着外面的新鮮空氣時,久違的陽光也照在了他的臉上。
「真好!」陳嘯庭心中暗道。
而此時的大牢外,一幹校尉旗官們都站在原地,目光都注視着從牢裏出來的陳嘯庭。
離的近一些的幾位百戶中,唯有裴輪神色間滿是喜色,顯然他是希望陳嘯庭平安的。
「陳大人,你可算沒事了,之前卑職將您帶進牢房,實屬無奈……」
裴輪還沒解釋完,陳嘯庭卻笑道:「沒什麼,我還得感謝你給我安排的牢房,沒遭蚊蟲鼠蟻煩擾,在裏面安安靜靜休息了十來天!」
沒等裴輪答話,姜合則開口道:「陳大人,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咱們先去北鎮撫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