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末尾,熱的一塌糊塗。
城郊荒田裏草比人高,現如今都已經收歸朝廷,楊霖今日便是去勘查、丈量耕地,等着拍賣。
一頭頭的耕牛,已經被從各地運來,準備開始墾荒。
到了這個時候,地里還是可以種一些菜蔬的。
萬歲營開路,行人避讓,寬大的馬車暢通無阻地行走城郊的小道上。
楊霖靠在金絲線鑲邊的竹黃色靠背藤面上,斜依着身側的蘇妝憐,身後的佳人一雙玉手,在他的太陽穴輕揉。
蘇凝香在一旁沏茶,殷淺淺和李凝兒在一旁下棋,小桃子手托着腮看得十分認真,她年紀雖小,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琴棋書畫都有涉獵。
車內一應俱全,便如一個小臥房一般,楊霖也確實存了心思出來遊玩一番。除了和大家還不是很合拍的方妙憐在家看娃,芸娘是大管家走不開,其他女眷幾乎全來了。
回朝之後,勞心勞力,還沒有片刻安寧。
官場這個是非地,你不算計人,別人也在算計你,就是你來我往一刻也不得清閒。
如今獲得階段性勝利,是時候放鬆一下了,不然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
在這田壟之間,野炊遊玩,也是一種雅趣。
再過幾天,這裏可就都成了耕田了,汴梁權貴百年營造的遊樂林,都將被推平了種地。
大軍守在四周,只有楊霖才能攜家人前來,反倒像是專屬於他了。
城郊的古道上,不少百姓都在遊玩,路邊的樹下橫躺側臥,有許多的坦胸的漢子在酣睡。
楊霖掀開帘子,往外觀瞧,欣賞着北宋的風土人情,這便是一副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圖。
汴梁風華,跨越千年,細看之下,便是城郊,仍不免讓人驚嘆。
一個白衣官員,遠遠望着馬車過來,臉上有些紅潤,來人生了一副好相貌,玉面恂恂,倜儻儒雅,一看就是保養得宜。
來到馬車前,望着楊霖一拜,道:「外甥拜見尊堂舅。」
楊霖一看他明顯就是三四十歲,竟然對着自己就叫舅舅,仔細一想才記起來,這是自己已故娘親真州許氏那邊的一個親戚,印象中好像中了功名。
楊霖記不清他,但是現在的大宋,沒有幾個人不知道楊霖的底細了。
「你怎麼進京了?可是吏部的調動?」楊霖存了心思,自己沒有幾個心腹,若是有親戚豈能不用。
許叔微呵呵一笑道:「回堂舅,外甥是來辭官的。」
楊霖楞了一下,從馬車中出來,問道:「怎麼回事,可是有人排擠?」
許叔微呵呵一笑,道:「堂舅多慮了,外甥醉心醫術,不願為官,先前曾與家父有約,官至五品便可以辭官。先父雖去世十年,外甥也不敢違約,今年吏部下了公文,着我進京任中書舍人,已經是五品的官位。
外甥已經順路回鄉,在先父墓前祭奠,可以進京辭官了。」
五品辭官,專心學醫?
楊霖一度懷疑自己是聽錯了,這種事情都能發生,自己這個外甥簡直是個奇葩。
若是楊霖知道他的成就,估計驚詫會小一點。
許叔微,《傷寒論》之大家、經方派創始人之一,曾任徽州、杭州府學教授、集賢院學士,人稱許學士。許叔微心慈近佛,志慮忠純,遇事敢言,為人豪爽,棄官歸醫,終享「名醫進士」之譽,百姓奉為神醫。
眼前這個一臉歡快的中年外甥,可謂是不思進取的典型,楊霖撫着額頭道:「就不再考慮考慮了?」
「外甥已經告祭先父,家中也無人反對,這番心愿勢必完成了。」許叔微面帶得色,他做官這麼快就到了五品,看來也是頗有聲望和人氣的。
楊霖點了點頭,道:「人各有志,既然如此你準備去哪深學醫術。」
「汴梁乃是天下中心,群英匯聚,只有在汴梁才能更進一步。」許叔微倒是看得頗為清楚。
「我保你進太醫院如何?」
許叔微搖了搖頭,道:「那是看病開藥的地方,不是學醫的所在。」
尼瑪,看來是有點東西,是個做學問的樣子。
楊霖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汴梁,我的宅子你打聽打聽便知,既為親戚須得多多走動。」
「正該如此。」許叔微又行了一禮,道:「今日辭官要走的衙門頗多,外甥就不耽誤堂舅了。等外甥辦完了公事,夜裏去拜訪堂舅和舅姥爺。」
楊霖心道,我都不知道我爹去哪了自從當了官,爹就跟解放了一樣,到處亂竄。一會去東瀛,一會下南洋,時不時去江南,行蹤飄忽,是徹底放飛自我了。
送走了不求上進的外甥,楊霖剛想回馬車,就看到一個少女看到自己似乎是想躲閃。
「是你啊。」
少女見沒有躲開,紅着臉上前道:「見過恩公。」
此女正是前段時間被蔡同調戲的農家少女,挎着籃子不知要到哪裏去。既然遇到了那等事,還出門行走,看來此女家中定然十分拮据,需要她幹些活計才能維持生計。
怪可憐的
楊霖饒有興致地打量這個布衣少女,看得出經過上次之後,少女有心故意扮丑。荊釵布裙之下身姿窈窕,五官並不十分精緻,湊在一張臉上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迷人味道,自己上次竟然沒有發現,真是有眼無珠。
車簾掀開,蘇妝憐看着這一幕,突然笑出了聲。
少女有些侷促地偷眼看着處處鑲金帶玉的轎壁裝飾,壁上掛着兩支玉柄拂塵,鎏金香爐內散發着裊裊輕煙,富麗的在她看來宛如置身仙境。
「妹妹,你要去哪啊,過來坐,捎你一程。」蘇妝憐伸手相邀,然後跟楊霖使了個眼色討寵。
少女搖了搖頭,見眾女服飾華麗,姿容嬌艷,反觀自己青裙縞袂,衣衫破舊,頗有些自慚形穢,羞與同列。
「不,不,多謝恩公,哦不,多謝官爺和這位姐姐,民女家離得不遠,還是自行返家,免得家人擔心。
楊霖點了點頭,少女如蒙大赦,匆匆逃也似地離開。
只是匆匆一瞥的富貴景象,刻在她腦中再也揮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