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這……你別為了我,耽誤了大事啊……」
張寶珠嚇了一大跳,忙挽着徐長青的手臂急急道。
她閱歷何等豐富,早就見慣了大風浪,雖說此時也很享用跟徐長青在一起的時光,偶爾還會耍點小女孩性子,卻絕不會為此耽誤了軍國大事。
這已經不是她的教訓了,而是整個大明王朝的血淚教訓。
「呵呵,無妨。」
徐長青一笑:「寶珠,別慌。現在才到哪兒?火候遠未到。貿然反而孟浪了。咱們先忙咱們的就行。」
看着徐長青孩子般毛手毛腳的模樣,張寶珠沒好氣的嗔了他一眼,芳心裏卻笑出聲。
這正是她和徐長青糾纏了這麼久,最終被徐長青成功得手的核心原因。
跟徐長青在一起,讓她感覺很舒服。
就比如這種軍國大事,徐長青雖是不會給她說太多細節,卻是會給她解釋出前因後果,以及重要性。
這就讓她也能有判斷,可以選擇在什麼時間,去做什麼事。
但看着眼前的徐長青,張寶珠心裏還是止不住幽幽嘆息一聲。
倘若……
當年的先帝,哪怕只有徐長青十之一二呢,這大明,這天下,又豈會遭受這等生靈塗炭啊……
跟張寶珠說笑一會兒,攤主老婆已經買來了筆墨紙硯,並且從旁邊的攤子上借了一張小桌子,很快便是收拾妥帖。
正應了一句老話:「有錢能使鬼推磨。」
叫百藥的少年和叫蟬兒的少女,也快步趕過來。
但即便到此時,這小子依然保持着高傲的傲骨,乃至比之前還要更傲,對徐長青點點頭道:「這位大哥,我雖年幼,但不寫無名之字,不書無名之書。大哥想寫什麼,請直言。」
說着,他翩翩然對徐長青一禮。
哪怕此時穿的跟個丐幫成員也差不了多少,但那種讀書人特有的高傲之感,卻是猶如從骨子裏滲透出來,已經是沒救了。
張寶珠登時也對這少年刮目相看。
與徐長青對這方面研究不深不同,她自幼便讀過書、識過字,知道這一套流程。
後來入宮後,見識的大能更多了,很明白,讀書人若是要寫字作畫,什麼養神、運氣等流程都是不能少的。
這少年別看年紀輕輕,卻隱隱已經有了幾分大師風範,儼然底子極佳。
忙低低對徐長青道:「長青,這孩子看着像是個有本事的,家境肯定不差。你也別太難為人家,這樣貿然得罪人,不值得……」
徐長青笑着點頭,卻道:「小子,你有點狂啊。什麼叫無名之字,什麼又叫無名之書?來,給爺我說說看。」
少女蟬兒登時又緊張的挽住了少年的手臂。
張寶珠不由又輕輕掐了徐長青一把,笑着對少年少女道:「兩位,你們別害怕。我男人他,他就是這脾氣,你有什麼規矩,直接給他名言便可。」
說着,沒好氣的嗔了徐長青一眼。
這廝,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跟一個小屁孩較起真來了……
少女這才放心,微微吐出一口長氣。
少年卻依然高傲:「這位爺您看着不像是讀書人,那我便直說了。您要寫字,我只寫大賢之字,書大賢之書,其餘不入流的,我和蟬兒就算餓死,也絕不會寫的。」
徐長青愣了片刻才回神來,不由哈哈大笑,「這麼說,你只能寫大賢的,而沒有自己的原創了?我的確不是讀書人,不過卻也讀過幾本書,也認識些讀書人。知道我大明這些年下來,詩詞已經落入下乘。不過,小兄弟,你不會對此一點研究也沒吧?」
徐長青這話攻擊性其實已經很強了,幾乎就是指桑罵槐,嘲諷這小子水平低。
「呵。」
少年卻是嗤鼻一笑:「我承認,你說的對。但詩詞歌賦
,終究是小道。我雖不才,但更願學治國平天下的大道!」
「呵呵,呵呵呵呵,有點意思啊。」
徐長青也沒想到這小子竟然不受激了,而且,目標很明確,僅是這一點,怕已經能超越許多同齡人。
須知,這世上,哪怕是讀書人,隨波逐流的也太多了,真正有目的,並且去嚴格追求執行的,少之又少。
但凡是在少年時便能做到此的,哪怕只中人之姿,一般而言前程都不會差了。
這小子,的確有點能耐。
「可我今天偏不想寫大賢的,而是想讓你給我寫一首我自己的剛想出來的詩呢?先別拒絕我。你只要幫我寫。喏~~。」
徐長青隨手掏出一張五十兩銀票,擺在少年面前的桌子上,「這就是你的了!」
「你……」
少年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臉上滿是駭然。
他隱隱已經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像是沒錢的主兒,應該是有點錢的,卻也沒想到,徐長青這一出手,直接便是五十兩銀子……
少女蟬兒也懵了,死死的咬住了紅唇。
若是,若是能有這五十兩銀子,她和她的百藥哥哥,就能重新活下去了啊。
可片刻後,她眼睛中的希冀便是消散大半。
根據她對她百藥哥哥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果然。
少年艱難的把目光從銀票上移開,搖頭道:「這位爺,抱歉。這字,我不能寫。」
說着,他略有苦澀的一笑,對徐長青一禮:「給您添麻煩了。」
拉着蟬兒的手道:「蟬兒,咱們走吧。」
「嗯。」
少女忙是乖巧的點點頭,眼神中又充滿了新的希冀,挽着少年的手臂便是要離開。
徐長青與張寶珠相視一眼,都是能看到彼此眼神中那種一時很難形容的深邃與複雜。
若兩個人能有這種感情,縱然窮困,縱然前途渺茫,那又有何懼?
徐長青一時都有些止不住的羨慕這小子。
人間最美好,不過如此。
「慢着!」
徐長青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叫住了這個少年。
「爺,您還有事兒嗎?」
少年少女此時都恢復了平穩,少年轉過身來,又對徐長青拱手一禮。
「長青,你這是……」
張寶珠也用力挽住了徐長青的手臂,她很害怕徐長青去破壞這一幕,去破壞這幾如沒有任何雜質的感情。
若是那樣……
這世間都不美好了……
徐長青一笑,貼着張寶珠的耳邊低低道:「寶珠,別慌。我還沒有那麼無聊。老話怎麼說的來着?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姻。可這小子雖然有點能耐,但現在世道不穩,我若不扶他一把,恐怕,十之八九,他到頭來還是要拋棄這個可憐的女孩子。你想那樣嗎?」
張寶珠也回神來,有些複雜用力的咬住了紅唇。
但最後,她還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即便他們真的無法走到最後,可起碼在此時,她已經是盡力了……
「呵呵。小子,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大火氣?你怎麼就知道爺我的詩不中用呢?來來來,我也不欺負你。我先把我的詩念出來。你若覺得可行,你再寫。這銀子還是你的!如何?」
「這……」
少年少女相視一眼,都有些驚悚。
雖然他們到此時依然相信,這世上肯定還是好人更多,可是絕沒有想到,他們在此時,竟然碰到了。
旁邊的老闆娘此時也是滿臉震驚,忙道:「傻小子,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回來伺候這位大爺啊……」
少年還想推脫,可看到少女哀求的眼神,只能咬着牙重重點頭:「成!」
看少年回來,徐長青
不由一笑,背負着手,搖頭晃腦的來回踱步。
「……」
少年少年、老闆、老闆娘,包括張寶珠在內,都是一陣無言。
不過張寶珠很快便回過神來,眼睛發亮的看向徐長青。
這廝看着不着調,卻是寫出了《人生若只如初見》這種經典,他是有大才的啊。
這讓張寶珠芳心中也止不住期待起來,徐長青此時,還能做出那等讓人驚艷的詩嗎?
「有了!」
這時,徐長青一拍手,看着不遠處一顆老柳樹上時而飄落下的落葉道:
「一片兩片三四片。」
「……」
眾人登時無言,不過並未打斷。
「五片六片七八片。」
徐長青繼續搖頭晃腦。
「……」
眾人幾乎有吐血的衝動了,特別是少年,臉上的嫌棄已經是不加掩飾。
這莽漢,不是在開玩笑吧?
就算懂些韻律,又豈能這麼欺負人啊。
「九片十片十一片。」
徐長青繼續。
「……」
眾人已經不抱任何幻想了……便是張寶珠也忙是扶了扶她的面紗,就生怕讓人看到她的俏臉,以後再把她給認出來。
「這個……」
徐長青此時恍如卡文了,來回踱步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搖頭晃腦間也明顯更用力了。
少年這時低低對張寶珠道:「這位姐姐,謝謝,謝謝您的好意了,可……這位爺這首詩,我是真的沒法寫……」
張寶珠點頭表示理解,卻是苦笑不已。
徐長青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就在此時這麼讓人無法形容呢……
「有了,有了有了!」
就當一眾人等都快要被憋出內傷了,徐長青忽然又是拍手,登時引得眾人紛紛看過來。
徐長青極為得意的一笑:「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飛入草叢都不見。」
「這……」
眾人都不由一愣,旋即便是忙看向那顆老柳樹。
果然。
紛紛灑灑的葉落飄散之間,落到了運河邊的草叢裏,眨眼便是不見了蹤影……
眾人旋即又看向少年。
少年此時明顯也略有凌亂,愁眉緊皺,沉思不語。
徐長青卻不給他太多思慮的時間,恬不知恥的得意道:「小兄得,爺我這首詩,如何?」
「……」
少年看了看徐長青,卻又低下頭,繼續沉思不語。
徐長青臉上頓時露出尷尬之色,不過很快便遮掩過去,心中卻是止不住的好笑。
十全老人啊。
十大武功啊。
懟天懟地懟空氣。
怎麼到了這兒,連個小屁孩都不能買賬了?
難道,是他徐長青姿勢不對?
張寶珠這時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輕輕拽了拽徐長青道:「長青,你,你別難為個孩子啊……」
少年這時終於回神來,有點複雜的看着徐長青的眼睛道:「爺,您這首詩,其實倒也有些意味。只可惜,太,太通俗了,就像是……」
他實在是不好意思說,跟小孩子寫的一樣,只得道:「爺,對不住了……」
說完,攬着少女便又要走。
徐長青的尷尬已經有些遮掩不住了。
這他娘的,十全老人這連開門磚都不夠啊。
張寶珠也無力了,雖然很想幫這對璧人,卻着實沒法再幫,畢竟,少年有傲骨,也有着他的規矩。
但就在張寶珠剛想為這對璧人祈禱的時候,徐長青這邊早已經散去了尷尬,又大呼道:「慢着!年輕人,你急個什麼?剛才不過只是開胃菜,現在,這才開始正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