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的猶如黑幕。
已經寅時末了,天邊微微露出魚肚白,馬上就要天亮了。
不過今天天依然有點陰,似乎還要下雨,北風有點小冷,潮濕的讓人很不舒服。
左軍前營陣地。
隸屬少帥左夢庚麾下的千總胡振武,正鬱郁的靠在一面厚實的土牆上喝着悶酒。
他今年二十五六年紀,身材高大而勻稱,相貌英俊,手上佈滿老繭,關節也極為結實。
一看便是個練家子好手!
而且,他出身很不錯,是當年遼東老軍的後裔,父親曾與大帥左良玉有過命的交情,是左良玉身邊親兵營的一個大頭目,前幾年更是憑藉在與流民軍對戰的功績,升到了游擊將軍。
可惜,他父親早年太拼了,身上落下了一些殘疾,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太好,便是退下來,在襄陽頤養天年,並且通過手段把他推到了少帥左夢庚身邊,成為了左夢庚的心腹。
按說胡振武這也算是年少得志了,一路走得非常順,更是有着底子,未來必將擁有着大好前程。
但是這段時間胡振武卻是非常的不爽,嚴重的不爽,周身充滿虐氣,根本遮掩不住。
就這幾天的工夫,他已經找藉口活活用鞭子抽死了五個倒霉蛋,本來一向有很強克制力、從來不喝酒的他,此時更是酒壺不離身!
此時,他更是已經有點醉的七葷八素了,已經喝了十幾壺酒。
但身體良好的底子,使得他並沒有真正醉過去,很多東西反而是越發的清醒。
靠在土牆上,他怨毒的看向徐長青模範軍營地的方向,拳頭一時都攥的咯吱作響!
但片刻,卻又有些無力的癱軟下來,更加用力的靠在了土牆上。
明軍中其實是不禁酒的。
事實上,華國、包括全世界的軍隊,在近代之前都是不禁酒的,因為軍隊時常要面對惡劣天氣,酒不僅能驅寒保暖,而且可以預防、緩解、乃至是治療一些疾病。
像是極寒地區的一些部隊,如果沒有酒,分分鐘就要玩完。
當然,像是此時的左軍中,沒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有酒的。
『咕嘟咕嘟』又灌了幾大口酒,酒意再次上涌,胡振武的眼睛都有些變的血紅,仇恨遮掩不住的迸射出來,大手把酒壺都捏的變形了,冷冽道:「徐長青,你這個#生的王八羔子,老子早晚要將你碎屍萬段,方才解心頭之恨那!!!」
說着,胡振華的眼淚卻是止不住涌動出來:「小姐,你過的還好嗎?姓徐的那個禽.獸有沒有欺負你?小姐,你放心,我胡振武對天發誓,我一定會把你從徐長青那個惡魔手中救出來!不管是誰,也決不能阻止我!」
自言自語一會兒,他貼着土牆,忍不住嗚咽不止,傷心欲絕。
大概是五年之前,他被調到了左夢庚身邊,成為了左夢庚的貼身侍衛,由此,也第一次見到了才只有十一二歲的左夢梅。
那時的左夢梅雖是還年幼,卻已經出落成美人胚子。
少女純淨的天真,加之時而流露出的小嫵媚,讓胡振武原本單純的世界,陡然變成了彩色。
沒幾天之後,他便是推掉了父母給他說的親事,一位襄陽大戶人家的女兒,所有的精力與心思都是撲到了左夢梅身上。
兩人之間雖是沒有任何承諾,連真正說話都沒有幾次,但胡振武卻是無比幸福,一直在拼命努力,努力賺取功績,提高自身的地位,等待左夢梅長大。
終於,五年過去了,他也憑藉着他的努力,正式升為了千總,並且成為了左夢庚的左膀右臂,前途一片光明,已經有配上左夢梅的資格了,正按奈不住的準備向左家提親。
然而!
不曾想,晴天霹靂就此而來!
左家,不知道與那徐長青有了什麼交易,居然把他精心呵護了五年的小姐,許配給了徐長青!
胡振武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懵了,世界都要炸裂。
他去找左夢庚理論,希望左夢庚能給他個說法,但是,迎來的卻只是冰冷。
他想去找大帥左良玉討公道,但最終,卻根本無法鼓起這個勇氣……
此時,一想起曼妙如天仙的小姐,居然要到徐長青那個卑鄙小人房中,然後,要在徐長青的身下……
胡振武真的要炸裂了!
蒼天何其不公啊!
為什麼要如此對待他胡振武?
「咳咳……」
正當暴虐之間,胡振武忽然隱隱聞到了一些不太好聞的味道,接連咳嗽起來。
胡振武一時並沒當回事,依然沉浸在他的痛苦之中。
不多時,胡振武忽然聽到周圍咳嗽聲越來越多,本能的警惕讓他一下子警醒起來,忙是要起身查看情況。
雖然對徐長青不爽,但此戰畢竟關乎甚大,胡振武也就敢在這裏罵罵徐長青,讓他真正去找早已經威震天下的徐長青的麻煩,他又哪有這個勇氣?
可此時胡振武已經喝多了,這些不太好聞的味道明顯也不對勁,他剛想起來卻一直頭痛欲裂,一下子又跌倒下來。
「不好!」
「這些煙霧不對勁,這好像是人為的!大家都快起來!」
這時,附近有軍官終於反應過來,大呼出聲。
胡振武頓時一個機靈,也不敢再想其他,正好旁邊不遠處有個水盆,他直接將水盆端起來,從頭澆到底,冰涼的涼意讓他瞬時清醒過來。
趕忙提到爬上土牆查看。
但片刻,胡振武就有點懵了!
只見,北面流民軍營地的方向,無數黑灰色的煙霧滾滾朝他們這邊飄散而來,其中夾雜着很難形容的臭味,讓人聞到就頭暈噁心。
胡振武究竟是老軍,瞬時便是反應過來,這是流民軍的手段,當即大呼道:「敵襲!敵襲!快去稟報大帥,流賊動了!」
可此時隨着大批煙霧湧入,左軍陣中已經開始混亂,到處都是咳嗽和叫罵,哪怕天已經開始放亮,能見度依然不高,胡振武本來意識就不是特別清醒,一時根本找不到他的親兵,只能是站在土牆上拼命大呼。
可惜,現場太胡亂,根本沒人理他。
「哈哈,狗官軍不行了,弟兄們,榮華富貴,就在眼前,沖啊!」
「沖啊,哈哈哈,殺光狗官軍啊!」
「沖啊……」
不多時,前方突然傳來了激烈的喊殺之聲,流民軍不知在何時,居然已經填平了左軍前方的工事群,直接殺到了眼前。
胡振武本來還想監守陣地,匯聚身邊人手,可流民軍的勢頭比想像中還要猛烈許多,片刻間,便已經又無數人影衝殺進來,時而還有各種火器嘀鳴。
混亂中,一個不知道是瞄準了還是射偏了的子彈,竟自嘣到了胡振武的胸甲上。
也幸的他一直保留着穿甲的習慣,流民軍的火器質量也有點疵,否則,光這下他就要玩完了。
胡振武也來不及顧及其他了,抄起腰刀就往後跑,一邊大呼,招呼着周圍人抵抗。
可此時誰又還有抵抗之心?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啊,拼了命的就往後跑。
局勢已經開始失控。
等消息傳到了還有些睡眼朦朧的左良玉這邊,流民軍早已經攻克了左軍的前哨陣地,後續還有着根本數不過來的人影瘋狂的殺向這邊。
左良玉此時那還顧得上與徐長青的同盟?大罵幾句,便是直接招呼親兵營撤退。
隨着左良玉都開始跑路,形勢完全崩盤了!
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流民軍老營兵、炮灰交叉,已經殺進了朱仙鎮內。
各部左軍猶如無頭的蒼蠅,這種時候哪還能再組織抵抗?只是各顧各的拼命招呼人手跑路。
然而朱仙鎮背後便是沙河,此時他們的船根本不夠,只能迅速往東西兩面突圍。
這種恐懼很快就蔓延到了楊文岳部。
楊文岳此時處在西線的後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以為明軍已經敗了,也是趕緊招呼人手拼命跑路。
一時間,整個朱仙鎮區域,完全變成了人間地獄。
許多士兵慌亂中根本分辨不出其他,直接選擇跳河逃命。
但沙河看似平靜,內部卻是暗流洶湧,很快無數人直接被河水卷翻,直接被衝下去。
……
東線,亂墳崗模範軍陣地。
徐長青在第二時間、流民軍已經殺入左軍前哨陣地後這才是收到了消息。
主要是流民軍也在徐長青的陣地前炮製了不少煙霧,守衛的兒郎們雖然沒有懈怠,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還以為是起霧了。
等到他們感覺到這煙霧有些不舒服,反應過來之時,朱仙鎮方向的衝殺聲已經是響徹起來。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煙霧也早已經被風吹散。
亂墳崗高台上,看着混亂逃跑一片的各部左軍,徐長青的臉色陰翳的幾如要滴出水來!
就算流民軍兵行詭異,佔得了先機,可,你他麼連反抗都不反抗,直接就跑路,這叫個什麼事兒?
關鍵是目前的狀態,流民軍氣勢已成,左軍諸部已經被突破,營地失守,徐長青就算想救援都是沒辦法了。
不多時,徐長青親眼看到他在這邊搭建的碼頭營地被左軍搶佔,無數人搶船去了對岸。
但流民軍的殺戮依然沒有停止。
那一張張猙獰扭曲的臉孔,猶如魔鬼,瘋狂的衝殺着諸部左軍,留下遍地屍體。
不過流民軍此時也漲了記性,知道徐長青的火器極為強大,如果有左軍逃兵跑到了模範軍陣地周邊,他們便不再追殺,轉而去追殺別處。
也使得模範軍陣地周邊,很快便多了數千號逃難的左軍。
他們一個個哀呼慘嚎着,躲在模範軍的壕溝里,哭求着徐長青拉他們一把,讓他們到營內去躲避。
胡振武此時也在之列,不斷煽動周圍潰兵叫囂。
此時他們已經完蛋了,徐長青這邊居然沒事,就算弄不了徐長青,胡振武也肯定不能讓徐長青好受了。
徐長青此時怎麼會理他們?直接下令,讓他們安靜,暫時躲避,誰再敢吵鬧,格殺勿論!
隨着諸多兒郎們不斷大呼着徐長青的命令,鳥銃兵直接開始射殺不聽話的人,這幫人終於安靜下來。
他們這時也發現,躲在徐長青的壕溝里,這些流民軍便是不敢攻上來了,暫時他們也算安全。
胡振武沒想到徐長青真敢殺人,酒意瞬時也消散了大半,再不敢耍么蛾子,老實下來。
而這邊,初雪和左夢梅很快也趕到了高台上,可一看到眼前的場景,兩個女孩子下意識緊緊捂住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再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