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被張重漢化,裏面的格里高爾也變成了李高。
看到有新作,王孟也就沒有再看目錄上的其他作品,直接翻到了第一篇的《變形記》。
但是剛看了幾行,他卻皺起了眉毛,因為這個語言風格實在是有些——特別。
以往張重的小說,要麼優美如詩,讀起來像是絲綢一樣順滑,要麼簡介明了,讀起來跟打字機的聲音一樣清脆乾淨。
但是這篇《變形記》卻大有不同,明明是很簡單的句子,讀起來卻很難進入到腦子裏面去,似乎是因為語句中的要素過多,讀的人如果不費點腦子,根本無法連貫地接收到字句表達的意思。
難道是我老了麼?
王孟甚至產生了這個念頭,他想,難道是前些日子的那場病,讓他的腦子也跟着生鏽,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孫子王克望,決定把這篇文章讀過之後,再給王克望看看。
一篇剛剛夠得上中篇的小說,攏共沒有多少情節。
李高變成甲蟲--公司代表來找他--他被家人發現--妹妹照顧他--母親嚇暈--父親拿蘋果砸他--妹妹討厭他--老媽子欺負他--家人找到工作--家裏來了房客--房客看到了他--李高死。
整篇小說就是敘述了這樣一個故事,銷售員李高某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甲蟲,在此之前,他是家中受到尊敬的長子,父母誇獎他,妹妹愛戴他。但是當他變成甲蟲之後,對這個家再沒有物質貢獻,甚至還帶來羞辱的時候,家人一反之前對他的尊敬態度,逐漸顯現出冷漠、嫌棄、憎惡的面孔。
王孟活了一白多歲,什麼樣的事情沒見過,早年鬧饑荒的時候,易子而食的事情他都見過,但是在看到小說結尾的時候,還是感覺一股悲涼之氣衝上頭頂。
當看到因為李高死了,家人們鬆了一口的時候;
當看到他們用掃帚撥弄李高的屍體的時候;
當看到一家人跑出去散心,暢想着美好未來的時候,王孟怒了。
人性如斯,醜陋不堪!
人與人之間是如此的冷漠,即便是親人之間,也是利益相關的產物。人們都是自私的,一旦對方對自己沒有用,反而形成拖累的時候,人們就會想方設法把這個拖累給棄掉。
即便是道德約束着他們,但是內心深處,這些想法總會藏在一個陰暗的地方,等待着某一天的爆發。
在物慾橫流的當今社會中,已經有人異化到了這一步。
王孟嘆了口氣,合上了書。
王克望一直在旁邊關注着他爺爺,看到他這副表情,便問道,「爺爺,新作如何?」
「克望,你知道悲劇除了失去之外,還有什麼麼?」王孟沒有回答孫子的問題,反而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王克望想了想,試着回答道,「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不,還有發現。」王孟說道。
「發現?」王克望不解道,他實在不明白這個詞跟悲劇能產生什麼聯繫。
「有時候發現真相,比真相本身還要更加殘忍。」王孟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卻發現茶已經涼了,就又把茶杯放下。
王克望見狀,連忙又去泡了杯新茶。
新茶泡好,王孟端着熱氣騰騰的茶杯,說道,「我記得早年間聽過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對母子。兒子患了一種終生只能躺在床上的病,母親只能守在床邊日夜照料。
日累月積,母親的愛和耐心似乎也被磨平了,她曾心態崩潰地趴在兒子的床邊哭着說:你怎麼還不去死。」
王克望瞪大了眼睛,既因為故事中母親的表現而驚訝,也同時疑惑為什麼老爺子要告訴他這個故事。難道爺爺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怕自己這些兒孫覺得他拖累了大家?
張了張嘴,王克望最終沒有把這個疑問問出來。
王孟卻繼續問道,「你覺得這個母親可惡麼?」
「可……」原本將要脫口而出的可惡兩個字卻突然被王克望吞了回去,指責別人固然容易,但是人心是如此複雜,他又憑什麼去苛責別人。
「我想她或許也情有可原。」
「是啊,情有可原,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話並不是一句虛話。但是正因為這種情有可原,恰恰證明了人性的不可拷問。」
王孟還是不知道爺爺為什麼要說這個故事,是跟張重的新作有關麼?他現在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新書到底寫了什麼,以至於老爺子發此感慨,他覺得屋裏面的空氣都壓抑了很多。
「你也看看吧。」王孟把書遞給孫子,「就在這兒看。」
他也要看看王克望看這書的反應,以此來印證他自己到底是不是老了。
……
如果羅偉聽到了王孟那套關於「發現」的言論,肯定會拍案叫絕。
因為他看過書後最大的發現就是,這篇小說的悲劇就在於發現,羅偉在看書的時候,發現李高的家人更多的只是利用他,發現他妹妹之前對他的萬般好,只不過是因為她哥哥能給她好處,甚至他的父親還[筆神閣 www.sbiquge.co]一直欺騙他。
這種發現讓人感覺淒涼。
「唉,看了這篇小說,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羅偉嘆道。
跟羅偉有同樣感覺的人不在少數,雖然這篇小說讀起來有些傷腦筋,但是只要看下去,讀者就會發現,字裏行間的映射會刻在他們的心中,揮散不去。
【這個夏天,我被張重從頭頂澆了一盆涼水,連心都澆涼了。】
【本年度最致郁小說,沒有之一。】
【本書禁讀人群:抑鬱症患者,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
【要不是我生活美滿,估計看過這篇小說我的心態會爆炸。】
……
除了普通讀者,有一些文評人也跑了出來。
「不說內容,這篇小說在敘事空間上跟張重以往的小說完全不同,這篇小說的敘事空間是斷裂的,不完整的,看這篇小說的時候,我最直觀的感覺就是自己仿佛是從一片光明中忽然步入一間黑暗的屋子,需要經過一陣眩暈過後,才能最終適應,我懷疑有不少人都適應不了這種眩暈,最終迷失在這種敘事空間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