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足有移時沒有說話,只是慢慢踱到了門口,抿嘴看着天。
這時,雨雪中的雨已完全轉成了雪,雪片隨風緩緩墜落,地上漸漸多了些白色。
「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皇帝先心中一片混沌迷惘,突然之間心就已經沉靜,有了決定,回過轉來。
「傳旨!」
「是!」在場的人,無論是馬順德,還是趙秉忠,連帶附近的太監宮女,都一起跪下,聆聽聖喻。
「太子深肖朕躬,本以為能克承大統,不想天不假年,不僅使朕悲痛,也使社稷空位,幸有太孫,襲聖生德,人品貴重,是能用冊,為皇太孫傳翰林院先行擬旨以此!」
皇帝說的很慢,一字一句,千斤重錘敲擊着在場的人。
「什麼?」這旨意一出,不僅僅馬順德如雷轟打,就連着趙公公都驚呆了。
這怎麼可能!
馬順德直挺挺跪着,張大了嘴。
為什麼,陛下不僅不怒,不立刻像當年對付太子那樣處置代王,反讓代王做太孫?
這簡直不符合邏輯,也不符合自己對陛下一貫了解!
難道陛下早就後悔了,當初太子之死,讓陛下後悔了,所以才有今日的冊封太孫?
馬順德因太過震驚,根本就沒來得及掩飾神情變化,這模樣落入皇帝目光里,讓皇帝本涼颼颼的眸光直接變成森冷。
皇帝冷笑一聲,語氣愈加陰寒:「怎麼,你有意見?」
趙公公看到這一幕,暗暗搖頭,對馬順德的愚蠢感到無語。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
皇帝的想法可以揣摩,卻不能仗着自己能揣摩皇帝想法就妄測帝心,更不要說企圖左右。
在皇帝身邊伺候的人,縱是高人一等,可稍不留神,項上人頭也就沒了,可以說,這身份地位也伴隨着更大風險。稍不留神,就可能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並且帶着與之相關的人一起死!
馬順德好歹也是跟着皇帝這麼多年的人,過去還算是謹小慎微,可自上次將自己壓下去,熬出了頭,氣勢就一日比一日強,仿佛一個大太監,就真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聽說連劉湛這位真人,都被馬順德上了眼藥,險些不能走出大殿。
可問題是,劉湛與馬順德之間並無多少利益相爭,無非就是劉湛的脾氣算不上多好,而馬順德這人心眼小,十分記仇,凡不能對他百依百順又不是地位遠高於他的人,馬順德都會在心裏記上一筆,隨時想着報復。
雖然太監心眼小還貪財,這是很多人都承認的事,就連趙公公自己也有着這樣的毛病,且目測到死估計都改不了。
但這心眼小,也分小在什麼地方,作一個太監,越是地位高,就越是要能分清主次,不能為了自己的私心,就耽誤主子的事。
而貪財,同樣是要分清主次,不能什麼銀子都拿,有些銀子可以拿,可有些銀子是拿着燙手!
馬順德原本與代王沒什麼太大恩怨,後來結仇,只能說都是馬順德自找!
眼下聽到陛下要將太孫之位給代王,知道害怕了?
趙公公依舊是站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猶一尊石像。
馬順德卻在皇帝的那一聲質問下,頃刻間,就冷汗直冒!
「不,奴婢怎敢,奴婢怎敢!」
「這是社稷大事,奴婢膽小,聽見了一時震撼失色,卻萬萬不敢有任何意見,奴婢哪敢,哪敢?」
馬順德連連磕頭,每一下都是實打實,幾個頭磕下去,腦門就已是破皮出血了,但皇帝不發話,根本就不敢停!
他現在哪裏還有得意的情緒在?只恨不得回到過去,將得罪了代王的自己給打死!
怎麼就能這樣大意,若早知道……
不,哪怕是回到剛才,沒有立刻露出驚訝抗拒之色,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自己怎麼就這樣不小心!
馬順德這個恨啊,但比恨的情緒更濃烈的則是害怕!
他深知他所伺候的這位君主有多麼狠辣,平日裏對待老人,的確是給些臉面的,可一旦觸到了陛下的底線,連親兒子親孫子都能斬殺,何況是他一個奴婢?
「砰砰砰!砰砰砰!」
血腥味隨着不斷的磕頭聲,瀰漫開來,只是十幾個頭,馬順德的腦門已是血污一片。
皇帝一直垂眸看着,仿佛在看一個死物,等馬順德磕了大約十幾個,才冷冷開口:「還不快去?」
馬順德已磕得眼前直冒金星,聽到這話立刻反應過來!
陛下這是饒恕了!
這是讓自己去找翰林擬旨,這是給自己機會!
「是!是!奴婢這就去!」說着,馬順德就狼狽起身,顧及不能失禮,後退着到了殿門口,這才轉身小跑出去。
望着馬順德的背影,皇帝眯了眯眼,什麼也沒說,陰影中站着的趙公公卻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他不敢去望向站在那裏的皇帝,但心底寒意卻難以驅散。
按照自己對皇帝的認識,馬順德剛才犯的,乃是死罪,就算看來伺候多年的情分上,也必有嚴懲。
可只磕了十幾個頭,就輕輕放過,這就不符合了解了。
是馬順德情分貴重,不,哪有這程度。
那就是皇帝,還要用着馬順德了。
帝心如淵啊。
趙公公再次打了寒顫,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出去了的馬順德,十分狼狽,雖用手抹去了額上流下來的血,但額的青腫破皮,看着仍有些猙獰。
外面下着雪,馬順德一出去,就向宮外走,才轉過彎,就有太監迎上來。
這小太監本含着喜色,因着挨着大殿門的地方已明亮許多,也看清了馬順德的神色,更瞥見了馬順德額上的傷,忙立刻將喜色收斂了。
馬順德用白色手手帕輕輕按着額上的傷口,又擦了擦,這才不耐煩看去,問:「什麼事?有屁就放!」
小太監忙回道:「督公,曹易顏已是查到一些眉目了。此人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能嚇人一跳!」
「光是在這京城就有多處據點,還很隱蔽,都是多年前就準備了。」
「而且,咱們的人還發現,在那些據點裏藏着一些武器,裏面不但有刀劍,更有弩弓和甲衣,猜測着這些據點,怕不僅是曹易顏的人,更是應國在京的落腳之處。」
「你是說,曹易顏的據點,也可能是應國的據點?」雖然是疑似,但能被這麼懷疑,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吧?
馬順德原本不耐煩的神情消去,臉上表情凝重了起來。
「是!已查出來,疑似應國的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