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達,連綿的雷聲不絕,閃電自鉛雲深處迸發,照亮周圍。
一行人簇擁着齊王,走入暴雨之中。
腳下是鋪着鵝卵石的石板,水流淹過腳脖。
他們也不往府外走,而徑直走向花廳之後,某處假山之間。
不知何時起,這裏竟然多出一口深井。
井下傳出潺潺的流水聲,又有風聲。
「縱然父皇派人盯着,也絕對想不到,孤會走井龍之道。」
前魏世祖博才多學,建設京城,設計每二十戶共用一井。
魏世祖建武九年,舊都狹窄,不得不遷移新都,派人事先調查了給水環境。
建武一四年,完成汲取自井之頭池的井龍上京之道。
建武一五年,萬井竣工。
這些上水,都是經由埋在地下的導水管,四通八達地傳送至各個木井。
井是木頭制的桶子,埋在地下的導水管也大多是木製的,要不便是石制的。
城內如此,甚至連世祖宮廷也是如此。
井水水質常清,沒有泥沙,據說源頭層層聯通,甚至通到千里外的蟠龍湖以及月琴湖。
無論男女,每逢洗衣、煮飯時間,必定會聚集在井邊,聊聊家常。
並且,每年七月七日,所有居民都要自動放假一天,齊心合力舉行一次大掃除。
先將井內的水打上來,再請洗井專家下去洗滌,一切完畢後,蓋上蓋子,最後上供酒與鹽,祭祀龍君,以謝贈水之恩。
當時號稱是「凡有飲水處,皆有井龍祠」。
到大鄭朝,雖然還用這井道,但龍君之祭荒廢已久,井水水質也有明顯下降。
許多地方已經自行開鑿深井,使用地下水,而非所謂「龍宮之水」
「前魏世祖,之於龍君,可謂厚矣。」
齊王感嘆着,又看向謝真卿。
這些記載不算絕密,但連自己都是翻找很久,才從故紙堆里找出。
這位神秘莫測的謝「假世子」,為什麼深知內情?
甚至,時隔這樣多年,他還能指出一條能用的水道。
齊王心中的猜忌,已經到了滿溢的地步。
此妖深知隱秘,必有極大來歷,也許涉及前魏宮廷。
謝真卿看着下方的井底,眸色閃爍不定。
歷經一朝更替,即便是當年再怎樣顯赫的奇觀,也漸漸荒廢了。
這地下水道,還暢通的,已不多了。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耳畔仿佛有着溫潤之聲,在吟詠着這個魏世祖贈給龍君的詩詞。
依稀間,可見龍影蜿蜒而過。
又想起來了。
龍君的怨恨。
他的心中情緒翻滾,有季動,有悲傷,咬破舌尖,硬是壓下這些情緒,謝真卿的眸色變得冷峻。
他一直不敢來這,不是別的,就是就是害怕這份記憶。
越是使用龍君的遺留,這些記憶就越鮮活,甚至會給他不忍心的感覺。
「我要興妖,不是只為了自己,也是上合天數。」
「天意不獨卷人,妖族也有天卷。」
「你錯了,龍君,我才是對的。」
他心中這樣冷冷說着。
似乎是在對自己說。
也似乎是在隔着漫漫光陰,與位於過去的某些身影對話。
「我會證明,是我對。」
直到而今,他再也沒有疑惑。
齊王率先沿着繩梯攀爬而下。
井是舊井,原本掩埋,經謝真卿指點,重新挖出。
底部距離地面大約三丈,周圍用木頭與磚塊加固,下降到五丈,就能看見一人高洞窟。
洞窟里乾淨整潔,沿途懸掛着燈籠,又有陣陣微風吹動。
齊王當先踏了進去。
早有守候在這的侍衛,在前方領路。
身後,密密麻麻的身影,陸續攀延而下,走入地下通道之內。
謝真卿跟在他身側。
「此處風水相生,自前魏時就成陣勢,上足以祈福安民,下可調理大地水質,澤被蒼生無窮盡也,是前魏世祖利民之舉。」
「皇城司,還有玄甲衛,就藏我們頭頂不遠處,現在最多相差千步,但他們絕不會發現。」
「大地,水脈,還有暴雨,足以混淆絕大部分氣機。」
謝真卿這樣說着,又走到前面領路。
「前面已經殺了幾波探子,短時間是不會有人來送死了。」
「現在又是大暴雨,按我估計這雨會下一夜,等他們發現不對,起碼過去二個時辰了!」
齊王緩緩點頭,沉默不語。
謝真卿注意到他的神態,當年太祖,也如此深沉練達,臨事不懼。
頓時心情複雜。
「確是深肖朕躬……齊王,你和你祖父一樣,都是雄才大略之士……唯一區別,就是你的歷練還遠遠不夠。」
「要是你出生入死,幾經風雨,不消十年,怕和太祖一樣英明神武。」
「但是也和太祖一樣,儘是過河拆橋之輩!」
謝真卿微微合上眼帘,它不會再被他騙過。
「有你先祖前例,我豈會給你半點機會?真當那杯酒,我是白白給你喝的?」
「當年你先祖,借我妖族之運,結果還是破盟而出。」
「雖然反噬仍舊奪了性命,可大業的確沒有了。」
謝真卿閉上眼,想起了自己的身死。
是的,謝真卿並非無能之輩,廣植黨羽,盤根錯節,本以為太祖不敢動手,或者徐徐動手,不想卻雷霆一擊。
謝真卿死了,所以才有現在的謝真卿。
「我吸取教訓,我這次是迂迴,證的是修煉士的至高道果,可惜,還是前因不圓滿,不能徹底成就。」
「不過不要緊,我給你喝的,是我族業孽之酒。」
這些年來,鄭朝明里暗裏,都是殺妖無數,更扶持道派殺妖取心煉丹,積累血孽何止百萬?
這份冤孽,連謝真卿身為妖王,都不敢輕易沾染。
但齊王,喝了,受了。
「既然喝下,就是承擔,而我族冤孽,就此混入龍氣。」
「這可是鄭朝龍子龍子,自願為之。」
感受到齊王隱晦的殺意,謝真卿心中一片冷漠。
「齊王,你還想河拆橋?」
「呵呵,且看那時……還由得你嗎?」
「只要讓我勝一次,哪怕短暫三天,我都能證悟,到時,誰能束縛我?」
「龍君,你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