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文!」
這是剛才故意放大聲音的同知的名字,這張岱張副欽差要幹什麼?莫非是要與孫德文對峙?
若真是這樣,可就太掉價了。
人家可是沒指名道姓,從來只聽說過撿錢,一個當副欽差的人還來主動撿罵,這就太讓人看不上了。
誰料,喊了這名字,張岱就連連咳嗽,用手帕擦了,就看見一攤紅色,心中一涼,竟扭頭看向了孫同知,根本沒與孫同知爭論方才的事,而冷笑一聲,說:「聽聞你新娶了一個妾,還買了二百畝良田?」
「二百畝良田,就算每畝七八兩,也要一千五百兩。」
「你區區同知,一年連恩俸在內,也不過159兩,還要養一家子,哪來的這錢?」
」而且官員納妾,不許納任職地之民女,你已經犯了朝廷律令,你要是你在我帳下,我就參了你!」
雖然這話的意思是說,可惜你不是我手底下,所以我的確不能參你。
但張岱到底是參,還是不參?
新娶了妾,還買了二百畝良田,若放在平時,那真不叫個事兒,可放在眼下這節骨眼上,就真能被推上風口浪尖,小事變大事,絲毫私隱都能被查個底兒掉!
孫同知沒想到,這個在很多人嘴裏是個又臭又硬還很窮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不講究的人!
有仇,竟是當場就報?
而且還是這等不委婉,直接撕破臉的反擊,這簡直是……
他一時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像被什麼戳到了腳面一樣,漲紅着臉喃喃:「有辱斯文,豈有此理,有辱官體,真真豈有此理!」
張岱拿着手帕,其實也滿腔憤怒,更帶着不被人理解的委屈,剛才聽着議論,已經氣得身顫,現在看着這些官的嘴臉,更覺得滿是可憎,只覺得眼前都是血紅,嗡嗡都看不清楚,勉強按捺着喉嚨口的腥氣,冷笑一聲就要再說。
「都住口,太孫駕到,還不肅聲敬迎?」許知府斷喝一聲,諸人看去,就在這時,已看到了大片船影的船隊又近了許多。
許知府一直都知道鬧劇,但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此刻才喊了一聲,阻止這場鬧劇的繼續。
「太孫已到,我們準備迎接!」許知府說,再等了片刻,大艦已離岸愈來愈近,吩咐:「奏樂,迎駕!」
一聲令下,鼓樂聲大起,在場官員都排的整齊,待到官艦靠岸下錨,搭板橋,本來就應該有炮聲,可太孫不一樣,甲兵潮水一樣湧出,腳步橐橐,分散在碼頭四周,個個按刀林立,在火把下,顯的肅殺。
「果是太孫威儀。」
官員本來就有些忐忑,一下更是緘默,很多郡內的官員都是科舉取士出來,都是見過皇上,但這樣儲君出行的場面卻不是所有人都見過,此刻看着這肅殺場面,都越發屏氣凝神,被這氣勢所懾。
等到太孫的船靠岸,場面就更變得一片肅穆森嚴,接着瞬間是七聲炮響,雷鳴般轟響,撼得堤岸簌簌抖動,這是迎接太孫的禮儀。
頃刻間船上岸上都鴉雀無聲,就見着一個穿冕服的少年徐步下船而來,以許知府為首,所有迎接太孫的官員和縉紳,齊跪在地,伏身叩頭說:「臣等恭請聖安!」
「聖躬安!」
蘇子籍在船上時,就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在迎接自己,才一下來,這些人按禮節一起拜下,這其實是問候皇上,當下南面而立,仰臉答着。
「臣等恭請太孫金安!」這才是問候自己,蘇子籍就換了笑容,等着官員們都拜下了,才開口說:「孤安,諸位大人,平身罷。」
「謝太孫!」眾人齊聲說着,應聲一片。
掃了一眼,蘇子籍的目光着重在副欽差張岱的臉色上停頓了一下,似乎有點詫異,不過很快就略過。
見官員們已經請過安,知府躬身:「太孫行駕,竟然入夜才至,跋涉如此辛苦,可見太孫一片殷勤國事之心,實在讓臣等惶恐慚愧。」
「夜深了,江水寒氣大,還請太孫移駕去臨江樓,就在不遠處,讓臣等為您接風!
「這也是皇上的明旨,讓我等恭敬小心伺候。」
說着,瞥一眼太孫,頓時眼睛一亮,只見蘇子籍一身冕服,舉止從容,顧盼生輝,姿態恰如臨風玉樹,令人一見忘俗。
「當年太子,沒有看過,聽聞也是翩翩公子,今日一見,可依稀知道風采了。」
「最重要的還是年輕,聽聞太孫也年至弱冠,可看上去,似乎還是十六七歲的樣子。」
「可惜……」許知府暗暗感慨。
招待這事,蘇子籍也知道,皇帝令沿河諸郡免去自己辛苦,就在沿河小心伺候,這可以說是關心,也可以是束縛,看一眼碼頭區不遠的樓閣,看樣子並不是新建,或許是臨時徵用。
當下頜首:「皇上關心如此厚重,孤也不勝惶恐,想了又想,還得辦好差事,給皇上爭個臉面,方是孤的孝心。」
「一會登樓望江小酌,就在席間說說糧庫的事。」
蘇子籍並未反對,雖是巡查各郡來查糧食問題,但也不能冷冰冰一點面子不給這些人留。
見太孫從善如流,知府依舊笑眯眯,郡內官員們也都暗暗鬆了口氣,起碼從這態度上來看,這位太孫不是提着屠刀過來。
至於是不是好相與,可以在臨江樓里知道一二。
臨江樓聽的俗氣,其實是碼頭區最好的酒樓,位置頗好,一共是三層樓,三層的建築做酒樓,在這時也並不算太多,一般酒樓都是兩層,能建三層,起碼就有一定後台,還不能是天子腳下。
在這外地,還不是城中,三層也能建,可只看凋梁畫柱及雅致的外圍風景佈置,就知銀子的確撒了不少。
登級環顧,黃紗宮燈下視野開闊,但聽絲弦笙篁不絕於耳,搖曳水光蕩漾不定,江中船燈星星點點,一片極美的河景,但又不像碼頭亂糟糟,這裏竟是很安靜,周圍甚至還人工栽種一些水生花卉,有些是四季綻放,一片片,給人詩情畫意之感。
而官員按級隨之,卻目光對視,甚至暗暗出聲議論。
「許大人是府尊,太孫與之說話,是正常,可張岱身是副欽差,剛才竟然沒有寒暄,果然不正常。」
「不,不正常的是張岱,太孫何等人,難道會主動問候?按律按禮按理,都是張岱上去問候,可張岱除了見禮時喊了一聲,別的一聲不吭,還板着臉,這又是什麼道理?」
「這張岱,難道真的失心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