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長長的石道一直往前走,走過兩派獸兵身前,也沒誰出手阻擋,他們依舊如之前那般一動不動,不偏不倚,軍紀嚴明,這在人類世界裏也備受推崇的忠硬剛直讓他蕭聰分外欣賞。
踏進巨門,寢宮中還是那記憶中的摸樣,目光上移,見到正在鎏金椅上半坐着的老虛空古獸,他拱手作揖一拜,道:
「晚輩見過前輩。」
虛空古獸自鎏金椅上躍下,徑直走下石階來到蕭聰身前,道:
「小公子不必多禮,蕭家人輩輩皆為伏魔者,按理說,應該是我向你行禮才對。」
「前輩言重了,蕭家人伏魔者之稱號,不提也罷,無論按年齡還是輩分,您都受得晚輩這一拜。」
虛空古獸嘴唇微咧,也不再多作客套,問道:
「小公子此番前來,可是要告別?」
蕭聰笑了笑道:
「正是。」
虛空古獸緩緩點着頭,道:
「小公子貴為人中龍鳳,久居在這日落山脈中確實是耽擱前程,我知你此次前來是為歷練,現在你修為已達摘星境,經此浩劫,多留無益,是該早早上路去尋找另一番天地了。」
蕭聰莞爾一笑,微微搖頭道:
「前輩謬讚了,晚輩一介凡軀,何來人中龍鳳之說。」
「小公子就不要再謙虛了,世人都傳蕭家四子蕭聰出類拔萃根骨超凡,力壓當代各族翹楚,連我在這日落山脈中的老傢伙都耳熟已久,你是被天道翁看中的人,是千萬年來第一個能夠修煉的蕭家人,你的路,註定是別人都走不得的。」
虛空古獸將一隻爪子輕輕搭在蕭聰的肩膀上,一人一獸,目光沉沉,對視良久,其中意義,不言自明。
半晌,蕭聰笑笑,道:
「敢問前輩,之前陪我進到陵墓里的小虛空古獸可是您的子嗣?生死一場,臨走之前我想再見他一面,不知前輩」
虛空古獸收起搭在蕭聰肩上的爪子,道:
「她是我的女兒,之前魯莽行事帶小公子進到那九死一生之地,我甚感愧疚,她現在正被我禁閉在她的房間裏,你在此稍等片刻,我派獸兵將她喚來。」
聞聽此語,蕭聰哭笑不得,且先不說這小虛空古獸竟然是只母的,單就說這老虛空古獸是哪兒來的這奇葩邏輯,怎麼成小虛空古獸魯莽行事將他帶進陵墓去,分明是他自己對老桑樹有言在先不得不去的嘛。
「可能是老虛空古獸愛女心切,心疼她如此冒險而給出的懲罰吧,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罷了。」
思及於此,因笑道:
「前輩誤會了,是晚輩在移挪石山時偶遇令愛,遂與之同進陵墓的,說起來,晚輩倒還有幾分拐騙的嫌疑呢。」
「小公子此言差矣,石山據此千里之遙,她沒
事跑那兒去幹嘛,她久受那老桑樹的蠱惑,早有進墓之意,得見小公子進到日落山脈中與老桑樹之接觸,想來應是蓄謀已久,這件事我絕對沒有冤枉她!」
殫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蕭聰不再為小虛空古獸辯解,道:
「看在晚輩的薄面上,前輩就將令愛放出來吧,按理說您的家事晚輩本不該多言,但此次進墓,若非有令愛護救,晚輩怕是早就死在墓道里了,更遑說破掉墓室外的法陣打斷大刀螳螂的重生,所以,此役令愛巾幗不讓鬚眉,當記頭功,當此之時,還望前輩答應晚輩這一不情之請。」
說着,他再次躬身作揖一拜。
「小公子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又怎能再執意僵持,罷了罷了,我這就將她放出來,到此與小公子一會。」
老虛空古獸面向門外,發出一聲輕吼,緊接着,站在巨門之旁的一位獸兵走進殿來,在離老虛空古獸三丈開外處匍匐在地,嗚嗚叫了幾聲。
老虛空古獸張口吐出一支玉珏,亦是嗚嗚回應幾聲,那獸兵將玉珏叼在嘴裏,便起身往殿外行去了。
不時片刻,正於蕭聰和老虛空古獸對玄真未來閒談暢想之時,小虛空古獸旁若無人地自殿外走來,她步子依舊那樣輕輕的,歪着腦袋,撅着小嘴,憨態可掬。
蕭聰與老虛空古獸停止交談,一起將目光投在於身前不遠處立地站定的小虛空古獸身上,而小虛空古獸卻只將目光投在蕭聰身上,看都不看自己老爹一眼。
蕭聰看着小虛空古獸這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情不自禁,隨即拱手作揖,笑道:
「蕭家四子蕭聰,見過呃」
這一幕好不尷尬,話已出口,才發現自己還不知對方作何稱呼,於是他急中生智,將在人族裏的那一套就地搬了出來,
「姑娘。」
「你怎麼不叫前輩了?」
小虛空古獸開口言道,聲音略顯稚嫩,聽上去俏生生的。
「湘怡,不得對小公子無理。」
一旁的老虛空古獸沉聲提醒道。
小虛空古獸將老虛空古獸晾在一邊,依舊連頭都不轉,目光停在蕭聰臉上一動不動。
「呃這個」
蕭聰一時語噎,訕訕一笑後話鋒突轉,
「原來你會說話啊。」
「怎麼,很意外嗎?」
「嗯,有點。」蕭聰點點頭,老實回答道。
「你要是不適應,我可以繼續用神識與你交流,但你也要繼續喊我前輩!」
「湘怡,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一旁的老虛空古獸再一次沉聲淺喝道,可奈何小虛空古獸只把他當做成空氣,依舊不理。
蕭聰微微一笑,道:
「還是說話吧,說話方便些。」
「你是不是
覺得說話你就不用叫我前輩了?」
「湘怡!」
一旁的老虛空古獸被氣得近乎要咆哮了。
蕭聰故作不明,
「難道不是嗎?」
小虛空古獸搖搖腦袋,一臉認真道:
「不是,我比你年長近千歲,這一聲前輩,你該叫還是要叫的。」
蕭聰聞言微微一怔,事兒雖然是這麼個事兒,道理兒卻不是這樣講的,且不說他師承天道翁,但就論伏魔者這重身份,就該是小虛空古獸對他行叩首之禮才對。
他無奈道:
「可我是伏魔者啊。」
「你這伏魔者不實,我不承認。」
「我」
「你要是不想叫問我前輩也行,送我一件能代表你誠意的東西,咱們就是朋友了,以後你也可以叫我湘怡。」
小虛空古獸仰着小臉,俏生生地說道。
「這個」
蕭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隱隱中總覺得有種上當受騙,不,是被敲詐勒索的感覺。
「唉,算了,權當破財免災了。」
雖然他也一向是個不肯輕易吃虧的主兒,但碰上小虛空古獸這種古靈精怪又蠻不講理的傢伙,現在的他確實只有乖乖受宰的份兒。
他腆着笑,神識探進彌芥一番尋找,最後取出個一塊巴掌大的寶玉,以指作筆,憑藉摘星境中期的修為和之前在天道軒研習過的雕刻技藝,將他多年來對世間大道的一些參悟精華刻於其上,而後蹲下身來,遞到小虛空古獸的小臉前。
小虛空古獸用嘴將寶玉從蕭聰手裏接過,看也沒看,低頭放在地上並用一隻爪子按住,而後抬起頭來,信誓旦旦道:
「好了,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蕭聰聞言,莞爾一笑,
「既然是朋友,那就該禮尚往來才對吧,我送了你東西,你是不是也應該送我點什麼啊。」
小虛空古獸滿臉嫌棄道:
「上次送你一支千年的盤龍參還不夠嗎?你怎麼這麼貪!」
蕭聰俊臉一紅,搔着腦袋赧顏道:
「呃,是奧,也行,也行。」
小虛空古獸咄咄囑咐道:
「你可別把它給吃了,那是我們友情見證的信物,你要是把它吃了,咱倆的友情就不做數了,以後見着,你還得叫我前輩!」
蕭聰忍俊不禁,連聲諾諾,
「好,好,就這麼說定了!」
他站起身來,剛想再說點什麼,卻又聽得小虛空古獸道:
「你不是要走了麼,現在別也道了,你可以走了。」
此話一出,讓氣氛一時間變得好不尷尬,蕭聰一臉苦笑着轉臉看向老虛空古獸,見後者就要發火,趕緊換了張笑臉,拱手作揖道:
「湘怡說的極是,時侯不早了,也該上路了,此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青
山不改,綠水長流,前輩,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還不忘沖小虛空古獸含笑輕輕擺了擺手,然後轉過頭,大步向殿外走去。
老虛空古獸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然後狠狠地颳了小虛空古獸一眼,加緊幾步向已經走到殿門的蕭聰追去,
「哎,小公子」
蕭聰聞聲轉首,落落大方,笑道:
「前輩還有什麼事嗎?」
「你說,這個這個蠻夷之後不懂規矩,讓小公子見笑了,還望小公子莫要怪罪,我在這兒替她向小公子賠個不是。」
說着,老虛空古獸黯然垂首,態度甚是恭懇。
蕭聰抿唇一笑,
「前輩言重了,湘怡說的確實不錯,這世間之事本就簡單,何必搞得那麼複雜,只要情誼至,講再多也是贅余,世人皆被繁文縟節所累,到你我這兒就不要那麼麻煩了,前輩留步,晚輩就此告辭。」
說完,再度轉身,沿着寬寬的石道往東行去了。
老虛空古獸站在高闊的殿門前,翹首以望,一動不動,直到蕭聰踏過廣場,繞過山樑,身影再看不見,他才緩緩收回目光,微微一嘆道:
「唉,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也要成這蒼茫世間的可憐人了,不知道出了日落山脈後他會怎樣」
說着,又是搖頭一嘆,轉身向殿內走去,走到眼神略顯迷茫的小虛空古獸身前,注視良久,卻又是悵然一嘆,而後道:
「別看了,人早就走遠了,這裏沒你什麼事了,你還呆在這兒幹嘛?」
小虛空古獸回過神來,依舊當自己老子為空氣,不搭不理,轉身欲走之時卻又聽得老虛空古獸微微調侃道:
「要不你去送小公子一程?」
卻不料小虛空古獸聞聲豁然轉首,給了老虛空古獸一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道:
「你怎麼不去!」
說完,再度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老虛空古獸兀自幾聲輕笑,喃喃自語道:
「唉,這世間之事,又有幾件事說得清的,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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