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鬧出的動靜之大,實在是蕭聰始料未及的,他沒想到那齊啞巴竟然那麼難纏,也沒想到尹諾這麼能打,更沒想到最後能鬧到滿城皆知草木皆兵,為了能順利脫身,他不得不又扔掉了一塊石刻。
蕭鳳哲的遺物本來就不多,才短短几天的時間,竟然已經被他扔掉了四塊之多,想想就他娘的肉疼!
「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就這樣吧。」他啐了一口,自我安慰道。
尹諾持續昏迷不醒,鴻翔還遠在千里之外,這兩邊,他似乎都敷衍不得,稍作權衡後,還是覺得鴻翔那邊比較危險,畢竟離忘生谷那麼近,而且他一開始沒想到能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更沒想到會耽擱這麼長的時間,現在忽然覺得,之前給鴻翔下的迷藥劑量似乎小了點,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那傢伙就得醒,他要是老實呆在匿影藏息陣里還好,蕭聰現在布出的匿影藏息陣,連渡河境的絕世高手都輕易發現不了,可那傢伙會乖乖呆在匿影藏息陣里嗎?
蕭聰搖頭一嘆,忍不住罵了一聲娘。
他現在氣急敗壞,安置尹諾時粗手粗腳,在他看來,今夜的一切都是尹諾造成的,要不是尹諾的自吹自擂誇誇其談,他不會對今夜的事情掉以輕心,他把大部分的寶都壓在了尹諾身上,沒想到這個活了三百年的渡河境強者竟然這麼不靠譜!
至於鴻翔那兒,就更不用說了,這傢伙雖然一向對尹諾嗤之以鼻,但蕭聰能看得出,其實小傢伙對尹諾的確是有些親近感,而且對尹諾已經在忘生谷活了幾百年並對北街了如指掌這件事深信不疑,蕭聰現在不怕鴻翔醒來後看不見他們而去北街找他,他怕的是這傢伙醒來後在外邊毫無戒備之心地窮得瑟,說不定伸個懶腰的當兒就被人給抓了!
安置好尹諾,蕭聰毫不遲疑,全力施展靈隱步,向着忘生谷外的野地馬不停蹄而去。
蕭聰趕回忘生谷外的野地時,伸手不見五指,正是天最黑的時候,再有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天就要蒙蒙亮了,整整一千多里的路程,他急速狂飆,僅用了一個時辰半多一點兒,算不上什麼奇蹟,但他的確是已經竭盡全力,即使他一向最看不起靠吞食丹藥來恢復氣力,但到達之後,還是忍不住吞了一顆醒柏生息丹,看來特殊情況當真是要特殊對待。
野地這邊沒有打鬥過的痕跡,甚至沒什麼人的蹤跡,見此,他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尋到幾個時辰前他所佈置下的匿影藏息陣,進到裏面,卻發現地上躺着的鴻翔還在呼呼大睡,現在他懸着的心終於算是放下了。
他蹲下身來,右手搭在鴻翔側臥朝上的胳膊上,輕輕搖了搖,喚道:
「鴻翔,醒醒,醒醒。」
沒搖兩下,鴻翔就醒了,他翻過身子來,揉着剛睡醒的眼睛張嘴打了個哈欠,如夢囈般道:
「哥哥,你回來了,怎麼去了那麼久啊」
蕭聰淺淺一笑,
「先起來,你要是想聽,等會哥哥再跟你細聊。」
鴻翔被蕭聰扶着站起來,一臉詫異,
「哥哥,不久前天上出現了神明,你看見沒有。」
蕭聰勾起的嘴角又高了幾分,鴻翔看着,臉上霎時溢滿興奮,驚叫道:
「那該不會是你們搞出來的吧!」
蕭聰伸手捂住鴻翔的嘴巴,做出一噤聲的手勢,低聲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到那邊去說。」
接着,不由分說,右手往外輕輕一掃,又順勢一翻,一枚石頭悄然落地,兩人瞬間自原地消失。
再次回到山谷大石旁時,天還沒亮,蕭聰支起帳篷,卻沒有再生起篝火,兩人鑽進帳篷里,靠着那顆被鑲在青銅架子上的夜明珠取亮。
鴻翔早就急不可耐,才剛盤腿坐下就粘着蕭聰給他講事情經過,關於此,蕭聰也不避諱,一五一十地盡數講來,鴻翔雙眸燦亮,小嘴微張,聽得一愣一愣的。
「今夜算得上是險象環生,虧得小爺架子上有貨,不然,就算尹諾成功扛下了齊啞巴的秘術,引來這麼多摘星強者,我倆最後也非得死在那兒不可,這尹諾,事先也不把事兒打探清楚,早知道這齊啞巴這麼難搞,小爺今夜就不去招惹他了!」蕭聰恨恨道。
鴻翔悻悻然,緩聲勸解,
「哥哥也不要太責怪尹諾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今晚他出了大力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就算事有不周,但總歸能功過相抵,這刀尖上翻跟頭的事兒,哪能沒個跌盪起伏,沒事就好嘛。」
蕭聰搖搖頭,
「我也不是怪他,我只是覺得,吃了虧就得長點兒教訓,以後可不能再這麼草率了,幸虧沒帶你去,要不然,肯定得更麻煩,這一點,本少爺倒還是有先見之明。」
鴻翔嘟着小嘴,不滿道:
「帶着我會有什麼麻煩,沒能對這神跡近距離感同身受,我這次虧大了你知不知道!」
「怎麼沒有麻煩,至少也得多費我一塊石刻吧!」
鴻翔幾聲戲笑,揶揄道:
「哥哥今晚是怎麼了,腦子怎麼沒以前靈光了,你從北街想同時帶我和尹諾走確實是得耗費兩塊石刻,但你從忘生谷外將我帶到這兒來就沒用石刻嗎?還跑了那麼遠的路,到底哪邊划算,心裏怎麼沒個數呢!」
蕭聰一時無言以對,憋了半晌,蹦出來句,
「我帶着你還得照顧你,分不了那個心,所以把你留在那兒還是最明智的選擇!」
看透不說透的鴻翔笑了兩聲,隨即岔開話題,
「那齊啞巴後來怎麼樣了?」
「我怎麼知道?估計是沒事兒,從北街離開後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齊啞巴是通過什麼方式將那白佛金剛謁婆薩訶召喚來的,現在倒是有了一點猜測。」
「什麼猜測?」鴻翔插言道,好像生怕蕭聰不告訴他。
蕭聰若有所思,斷斷續續道:
「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那可能是靈魂和因果。」
鴻翔聞言被嚇了一跳,煞有介事道:
「哥哥,你可別逗了,毒蟲哪有什麼靈魂和因果。」
蕭聰搖搖頭,目色沉沉,
「你不知道佛家篤信萬物有靈眾生平等嗎?所以說這不是不可能。」
「可是」
蕭聰仿佛沒有聽見鴻翔的遲疑,繼續若有所思道:
「萬物有靈眾生平等這件事,其實我也信,但是,依我看,那些毒蟲的靈魂和因果並不能支撐一個死去的白佛金剛顯化神跡,不過這件事既然出現了,那便一定有一個解釋。」
鴻翔支愣着耳朵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等了蕭聰良晌,才聽得後者緩緩道:
「那不是毒蟲的靈魂和因果,而是屬於人的!」
蕭聰說完這句話,過了好一會兒,鴻翔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氣,並用力搓了搓身子,皺着眉頭祈求道:
「哥哥你可別再說了,再說我這雞皮疙瘩都沒得掉了,茶館裏的說書先生都不帶你這麼講故事的。」
「你不相信我?」蕭聰語氣雖然和緩,但聽上去依舊還是詰問。
鴻翔搓着胳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是不相信哥哥說的話,只是感覺有點接受不了,你想啊,將人的靈魂和因果嫁接在一群蜘蛛蜈蚣身上,那多噁心多滲人啊,這可不僅僅是慘無人道,這簡直是變態嘛!」
蕭聰微微一笑,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比這奇葩的多着呢,只是你涉世未深,見聞還太少,等你知道的多了,就會才發現這些都不足為道,要不,我在這兒先給你說道說道,預預熱?」
「你可拉倒吧!」
鴻翔「氣勢洶洶」,像只小狗般猛地將脖子抻出,就差汪汪兩聲再在蕭聰身上咬一口。
「看把你嚇得,虧還是在我蕭聰身邊跟了那麼久的人。」
牢騷完,蕭聰目光上移,再次陷入遐想,並開始自言自語,
「你知道嗎?這可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啊,佛學向善,理應不會做出這般踐踏蒼生蔑視天道的事,如果不是有人專門對這方面進行了研究,那麼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所謂西方極樂世界,也並非是一方淨土,我不知道這其中隱藏的秘辛,但總感覺這其中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白佛、菩提聖祖、鏡台古佛、諸天七十二菩薩、大如來尊者、珈藍、彌勒、羅漢,金剛,他們那邊的神明不比這邊少,可醜惡的東西卻比這邊少得多,很少聽見爾虞我詐啊、兩面三刀的事兒,就拿昨晚的謁婆薩訶,齊啞巴能將其召喚來,恐怕除了氣力,不用付出任何,他這才真是盡心盡力地幫助虔誠信奉他的追隨者啊,即使身死道消,還有不死的意志,就算只剩不死的意志,也要將普度眾生的宏願堅持到底,你說,這世上真有那麼無私無畏的神明嗎?」
說完這些,蕭聰開始沉默,鴻翔想了一會,認認真真道:
「萬物皆出於混沌,皆需平衡,我不相信他們能做到這般乾淨。」
蕭聰聞言詫異一笑,
「喲,想不到在你嘴裏,竟還能爆出這等金句,受教了。」
鴻翔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道:
「你是在笑話我嗎?那你說說你的想法,也讓我長長見識!」
蕭聰莞爾一笑,狀態看上去是那般怡然和輕鬆,他搖搖頭,像個孩子般純淨無邪道:
「我不知道。」
鴻翔嗤之以鼻,
「戚,你這會兒怎麼又不知道了?你不是一向最篤信因果平衡之說的嗎?哥哥,你是不是被那謁婆薩何給嚇住了,我說你今天晚上怎麼有點不對勁,原來是這樣。」
蕭聰直眉輕佻,彎彎的眼睛裏似乎要溢出光來,饒有興致道:
「怎麼?激將我?你還太嫩,省省吧。」
鴻翔撅着小嘴重重一哼,半晌,抬起頭來疑問道:
「欸,不對啊,哥哥,你剛才不是說齊啞巴能招來謁婆薩訶,除了氣力,不用付出任何嗎?可剛才為什麼又牽涉到了靈魂和因果呢?這有點兒矛盾吧。」
蕭聰幽幽一嘆,平靜回道:
「這是兩碼事兒,不能混為一談。」
「怎麼就不能混為一談,照你剛才的說法,齊啞巴分明是借着毒蟲身上的靈魂和因果才召喚來了謁婆薩訶嘛!」鴻翔梗着脖子,振振有詞。
蕭聰再次吹出一口輕氣,目色愈加深沉,緩緩道:
「本來不想跟你說的,既然你問起了,那我今晚就好好給你說說這個問題,之前,我曾與星流雲淺淺探討過一個問題,一個關於信仰的問題,那時候我說信仰只是一種精神的依託,是一種極好的東西,用不着付出什麼,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信仰不能被生靈所利用,但會影響道運,眾望所歸,便是道,從而會給信徒和被信奉者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但今夜我突然想到,信仰,可能也是需要付出點什麼的,那便是因果,至於靈魂,那是因果的媒介。」
「可這跟齊啞巴召喚謁婆薩訶有什麽關係呢?」鴻翔怯生生的問道。
「你聽我把話說完,就知道了。」
蕭聰頓了頓,接着道:
「佛學篤信因果之說,因為這門學說本就是由他們最先提出來的,後來才被仙武之學所引用,但我閱覽群書,卻從來沒在哪本仙武典籍上見過對此很高明的解釋,所以,仙武修者對因果之說並不了解,但是,佛家為什麼這麼篤信因果之說呢?在我們的意識里,因果,總是一種撲朔迷離玄而又玄的存在,但在出家人的意識里,可能就不是這樣的,因為因果,是可以被他們利用的,就像我們利用各種天地衍氣一樣。」
「可是哥哥,我還是聽不懂。「鴻翔皺着眉頭,困頓全寫在臉上。
蕭聰抬手輕揉了揉發脹的額頭,一臉疲憊,長嘆一聲道:
「我也不知道再往下該如何解釋,容我再想想。」
夜風在谷里吹拂,掠過枝葉時的沙沙聲極輕極輕地傳進帳篷,帳篷里的氣氛與帳篷外一樣靜謐安然,夜明珠白色的柔光讓一切看起來更加唯美,鴻翔抱腿蜷縮,蕭聰以手撐額,兩者皆是一動不動,只有眼睛裏流動的光,還在不急不緩的宣告着,他倆是活物。
如此過了良晌,鴻翔將下巴從膝蓋上挪開,輕輕問道:
「哥哥,想通了嗎?」
蕭聰將手從額頭上拿開,面向鴻翔,搖了搖頭。
「我倒是想到了一些,不知道哥哥想不想聽。」鴻翔面色恬靜,看上去是那樣乖巧。
蕭聰莞爾一笑,
「說來聽聽啊。」
鴻翔扁扁小嘴,一臉認真道:
「哥哥說,謁婆薩訶神跡得以顯化,是因為他游離在世間不死的意志,還說出家人能夠利用因果,我覺得這些都很有道理,沿着這些再往下想,齊啞巴可能真的是利用這些才召喚出了謁婆薩訶的神跡,可是哥哥忘記了一個細節。」
「哦?什麼細節。」蕭聰眉眼微皺道。
「尹諾跟哥哥說之前沒有聽說過齊啞巴家沒有下人這件事,可哥哥去到那裏後確實是沒有見到過其他人,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齊啞巴能夠利用毒蟲身上的靈魂和因果了。」
蕭聰搖頭苦笑,
「哥哥還是沒有聽懂,你再說詳細些。」
鴻翔深吸一口氣,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般道:
「齊啞巴家裏之前一定豢養了很多人,他向這些人傳教,將他們洗腦成謁婆薩訶的追隨者,最後把他們餵食給他的那些毒物們,這樣一來,兩者之間就有了因果,這因果牽動了他們對謁婆薩訶的信仰,齊啞巴只是用秘法勾動了因果,才使得謁婆薩訶神跡得以顯化,甚至說,他自己也是謁婆薩訶虔誠的追隨者。」
蕭聰聞言,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疑問道:
「他若是謁婆薩訶的忠實信徒,又怎麼會行此有悖人倫之事?再說,直接以秘法勾動人的因果豈不是更加方便省事?」
鴻翔冷冷一笑,
「哥哥是不是糊塗了,剛才還說了,西方極樂世界的出家人不一定就那麼乾淨,信奉謁婆薩訶的齊啞巴為什麼那麼會行此有悖人倫之事,那得看他所學的佛學教了他什麼,至於為什麼不直接以秘法勾動人的因果,哥哥,你確定昨夜齊啞巴驅使的都是一般毒物嗎?」
蕭聰似有所悟,喃喃道:
「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大梵般毒術不是一般秘術,理應不會被這麼輕易篡改簡化,始作俑者應該只是截取了其中一段加以延伸,並以特別的毒物來輔助和補缺短板,至於那召喚謁婆薩訶的秘法,則是觸類旁通的偶然獲得,因為傳說,大梵般毒術,便是由白佛所創,更有傳說,白佛,是佛界的叛徒,如此,另外一件事就也能解釋清楚了,怎麼會這麼巧」
「哥哥,什麼事?」鴻翔好奇問道。
蕭聰猛地回過神來,沉吟片刻,閃爍其詞,
「快天亮了,我得去山上做早課了,這件事,以後再跟你說。」
說完,便起身鑽出了帳篷。
鴻翔望着蕭聰掩在皮帘子之後的身影,嘟起小嘴不滿道:
「哼,什麼以後再跟我說,分明是不想告訴我!」
牢騷完仰頭躺在地上合上眼睛,沒一會鼾聲漸起,這傢伙竟然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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