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是在午夜走到達北街的。
在此之前,蕭聰在忘生谷百里之外的地方布下一座「畫皮」再次為尹諾和鴻翔改頭換面,而他自己,卻還是原來的形貌,幫尹諾做手腳是為了掩人耳目,沒在自己身上做手腳是為了以防不時之需,而幫鴻翔做手腳便只是為了護佑其安全了,因為憑蕭聰現在的陣法造詣,還不能夠在兩次佈陣時幫人換上同一幅面孔,而對於鴻翔,因為覺得這次行動實在是太危險,所以他心裏壓根就沒打算帶着鴻翔以身犯險。
尹諾連夜潛入北街,在不夜館等魚龍混雜之處逛了一遍,凌晨時分返回,在燃燃篝火前,給蕭聰帶來不少消息,其中一個讓蕭聰最是歡喜。
據尹諾講,自蕭聰上一次在胡老栓眼皮子底下逃走之後,胡老栓散佈謠言說他是死於其新收奴僕的叛變才死於非命,發動自己的全部力量,甚至躬身親就,打着替他清理門戶的旗號在整個北街掘地皮式地對他倆搜尋了三天,終究一無所獲,之後就再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甚至是低調了許多。
第四日,瘋瘋傻傻的鬼鏢老兒回來了,雖然狀態瘋癲,但修為不減,隱隱還有幾分進步的跡象,這老傢伙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暴戾,清醒的時候便呼天搶地的尋找尹諾,大喊大嚷地揚言要殺了他,說起來也算不得清醒,暴戾的時候更糟糕,嘻嘻哈哈人畜無害,卻是逮着誰殺誰,殺人不夠還要吸人精魄,這些天殘害了不少同道中人,而北街高手稀少,基本沒什麼人能治住他,況且人性涼薄,誰也不願意惹着一身晦氣來聯合起來干點他,都怕一個不小心再把命給搭上,所以鬼鏢老兒這幾天算是橫行街里,所過之處人們紛紛避之不及,那一副喜怒無常讓人啼笑是非又談之色變的摸樣,算是將自己的半世英明給毀盡了。
這件事兒鬼鏢門的人亦是早有耳聞,可派來的人對這樣狀態下的鬼鏢老兒也是無可奈何,解救不成也帶不回去,於是便助紂為虐,加派人手在北街將鬼鏢老兒給保護了起來,如此一來,就更沒人能治的了這傢伙了。
對此,尹諾亦是吃驚不小,之前只以為鬼鏢門徒之所以前赴後繼地來他這兒送死,不過是因為受到了鬼鏢老兒的煽動和蠱惑,如今才知道,這老東西在鬼鏢門徒心裏竟然是這般地位,對他竟然如此堅信不疑,甚至到了一種信仰的地步——他才不相信忘生谷里會有什麼師徒間的情深義重,他所相信的,還是鬼鏢門徒受到了鬼鏢老兒的妖言,中毒太深,以致無可救藥了。
他還說自己曾見到鬼鏢老兒一面,不過為了蕭聰的大業強忍着心裏的殺機沒有動手,說這話時信誓旦旦咬牙切齒義憤填膺,那模樣,那情緒,就差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蕭聰看了。
蕭聰對此僅是微微一笑,也不做回應,他當然知道,尹諾看到鬼鏢老兒這副鬼樣子,肯定比知道他死了更高興,就像鬼鏢老兒不捨得自己親手殺尹諾而讓他認為系其最相信的蕭聰來動手一個道理,一切,都來源於醜惡的人心。
當聽到尹諾說胡老栓散佈謠言說他是死於其新收奴僕的叛變才死於非命的時候,蕭聰心裏就開始有了點感覺,等尹諾將這一切所知所聞說完,他心裏便已有了主意,胡老栓不是說尹諾是因他而死嗎?假如他跟尹諾一同出現,這謠言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但他覺得這只能算是個楔子,僅此還不能拉動齊啞巴、陸瘸子還有丁不善來聯合對付胡老栓,因為忘生谷里沒有什麼道義可言,而所謂的道義,在外邊都是個人私心的掩飾,放在這兒,就更不真實了,恐怕齊啞巴、陸瘸子還有丁不善這三個老謀深算的傢伙要想聯合攻打胡老栓,連這道義的旗號都懶得用!所以,他還是得給他們來點實實在在的。
於是,他向尹諾問道:
「齊啞巴、陸瘸子還有丁不善各是什麼實力?」
尹諾搔着腦袋,不明所以,回答道:
「基本上都在摘星境,彼此之間實力差不了太多,你問這個幹嘛,怕他們三個來聯合起來還干不死胡老栓嗎?」
蕭聰笑着搖搖頭,繼續問道:
「你的實力與他們相比,如何?」
尹諾一聲輕哼,大言不慚道:
「蕭四少爺,我在這還真不是跟您吹,就算他仨加起來,在我手底下也絕對走不過三百回合!」
鴻翔幾聲輕笑,嗤之以鼻道:
「呵呵,三百回合,也好意思說。」
「我說的是在他們的宅子裏,你與他們打,如何?」蕭聰面色平靜道。
尹諾砸咂嘴,遲疑道:
「這個,還真不好說」
「怎麼,他們三個的宅子裏也有古怪?」
「這倒不是,不過機關暗器之類的東西也有些,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丁不善的宅子您已經見過了,就是那寶莊,他平時就住在那兒,根本就攻不進去,齊啞巴這個人吧,善於用毒,宅子裏花花草草蟲鳥禽畜之類的,基本上都不是擺設,這些玩意讓人防不勝防,進他的宅子,絕對是九死一生,至於陸瘸子,這傢伙沒瘸之前絕對是個兵法大家,呃,當然,現在也是,他的宅子裏最多的就是人,一個個修為平平,但以兵陣組合在一起,那威力恐怕連我都招架不住,但全身而退倒還有可能。」
「就這些?」
「就這些。」
蕭聰嘴角高高上揚,得意不加掩飾,輕聲道:
「就這些,好說,好說。」
「蕭四少爺想幹什麼?趕緊說出來啊,你一直這麼吊着,吊得我心痒痒。」尹諾苦着一張臉埋怨道。
一旁斜仰着小臉皺眉冥思苦想的鴻翔不時呢喃出聲:
「挑撥離間」
尹諾稍加思索,恍然大悟,拄着大拇哥一臉崇拜道:
「高,實在是高!」
氣氛一時陷入沉寂,破曉前的濃霧開始在周身瀰漫,火中燃燒的乾柴不時發出噼啪聲響,可能是因為覺得有點冷,抱膝而坐的鴻翔隨手往火里扔了幾段樹枝。
鴻翔只是給起了個頭,剩下的具體操作還是得尹諾自己想,可能這一次這傢伙也想挑戰一下,試圖構劃一下其他,然後與他認為一向聰明絕頂的蕭四少爺對照一下,說不定還能不謀而合,那該是多大的成就和榮耀啊,可想了又想,皺着的眉頭非但從未松馳過,反而越來越深,看來是真的沒想透,於是他終於按耐不住,開口問道:
「蕭四少爺,怎麼個挑撥離間法?」
蕭聰微微一笑,一臉天真道:
「你去刺殺他們,然後無功而返,這事兒就水到渠成了。」
尹諾聞言瞬間拉下了臉,小聲抗議道:
「您可拉倒吧,我也知道您要我去玩暗殺,但那可是龍潭虎穴,若貿然前去,哪有什麼無功而返,分明是有去無回嘛,您總得給我支個招兒才夠意思吧。」
蕭聰輕聲一哼,翻了個白眼,
「我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才保住你的命,豈能隨隨便便便就讓你去送死,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讓你順利無虞,不受那兵陣跟毒物的侵害。」
「怎麼個辦法,您給說說唄。」尹諾將臉向蕭聰這邊湊了湊,帶着點曖昧道。
蕭聰沒有躲避只是轉回臉來不再對視尹諾,淡淡道:
「我這有能讓你百毒不侵的靈丹妙藥,也有能助你破陣的人,至於你,一門心思地去搞暗殺就行。」
「就這麼簡單?」尹諾寒眸大睜,看上去似乎覺得這有點不可思議。
蕭聰信誓旦旦,
「就這麼簡單。」
尹諾慢慢移回臉來,若有所思道:
「就算我相信你,能順利在他們兩個的老窩裏逛一圈再回來,可他倆會相信我嗎?不是那麼容易吧。」
「所以,這就要看你的演技了。」蕭聰拍拍尹諾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那表情略帶着點老氣橫秋,但看起來更像個可蒙拐騙教唆犯罪的神棍。
看尹諾還是一臉懷疑,於是他繼續道:
「胡老栓散佈謠言說你是因我而死,大張旗鼓地發動全部力量在北街搜查了三天,估計是動了真怒,可他並沒有否認你是他的人啊,當然,這件事兒他也否認不了,畢竟你在對抗着鬼鏢老兒的同時,還替他殺了那麼多仇人,你已經成為他的刀,這在整個北街,恐怕已經成了路人皆知的事兒,可這麼鋒利的一把刀,只用了一次就斷了,你不覺得很可惜嗎?還是說胡老栓實在是太倒霉了?換做是齊啞巴、陸瘸子和丁不善,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想?關鍵是以胡老栓的能量,兩個始作俑者竟然一個都沒抓住,這也太沒用了吧」
蕭聰話還沒說完,尹諾打了個岔,
「一個都沒抓住,不是更能說明問題嗎?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這樣大的一件事情,胡老栓總該做出點犧牲來做做樣子吧。」
蕭聰搖着頭微微一笑,
「不,你這說法不對,擱外邊還能說的過去,但擱這兒,就是一步臭棋,因為它太順理成章了,你能明白嗎?這些多疑成性者的想法跟平常人不一樣,越是正常的東西,他們就越是覺得不正常,而越是不正常的東西,他們才覺得正常,他們之間的博弈,那便顯得有些好玩了,胡老栓若是把事情搞得太正常,那他們就會覺得不正常,而胡老栓也知道若是把事情搞得太正常他們就會覺得正常,所以他才要把事情搞得不是那么正常,這樣一來,他們覺得正常了,胡老栓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尹諾狠狠撓着頭皮吸了口涼氣,看上去像招了虱子般地難受,不耐道: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到底是正常還是不正常!我的天吶,這饒了繞去的,您到底想說什麼,能不能說簡單點。」
一旁的鴻翔似乎從不會錯過打擊尹諾的機會,冷冷一笑道:
「哥哥講的已經夠清楚了,還不明白,真是個憨貨。」
蕭聰沖鴻翔擺擺手,耐着性子對尹諾細細道:
「你這麼想,如果胡老栓把我或者是鴻翔殺了,這事在你看來是不是就完了?」
尹諾點點頭,
「是啊,完了。」
「可你換位思考一下,若是他們三個看到這樣的事兒,也會這麼想嗎?」
尹諾雙目無聲,想了會兒,一臉茫然道:
「想不出來。」
鴻翔終於看不下去了,大聲道:
「我說你怎麼這麼蠢啊,我和哥哥都是天境強者,這對胡老栓來說意味着什麼?他會捨得?再說,他要是殺了我們倆那就是為你報仇,可他為你報仇代表什麼?代表的是道義,忘生谷里有道義可言嗎?這道義若是落在他們三個眼裏,他們會怎麼想?到底是掩耳盜鈴還是賊喊說賊,道義,那是他心虛!你個憨貨!這麼說你要還不明白,就趕緊去死吧!」
看着鴻翔那一副極具感染力的恨鐵不成鋼,蕭聰不禁笑出了聲。
尹諾不氣不惱,面帶微笑地沖鴻翔拱手作了一揖,心平氣和道:
「多謝鴻翔小哥提點,這下明白了。」
鴻翔再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丟下句「憨貨」恨恨地轉過臉去,蕭聰抿起得嘴角似乎又多了深意,因為他覺得鴻翔想說的絕對不是這個。
尹諾看上去沒有多想,只是急不可耐地問蕭聰,
「蕭四少爺,咱什麼時候動手?」
蕭聰嘴邊笑意依舊,漫不經心道:
「再等等,我覺得還不是時候。」
「還得等多久才是時候,夜長夢多啊蕭四少爺。」尹諾囉囉嗦嗦像個老婆子。
蕭聰小臉微冷,
「急什麼,才幾天,你以為胡老栓跟你一樣猴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連這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鴻翔轉回頭來,一臉認真道:
「哥哥,他到底是不是尹諾,怎麼感覺他怪怪的,這傢伙之前不是這樣的。」
尹諾聞言一臉無辜,連忙將目光轉向蕭聰,與其說是求證,倒不如說是在求救。
蕭聰微微一笑,揶揄道:
「他一開始就是這樣猴急,要不然當日在忘生谷外的林地里,也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我釣上了鈎,呵,畢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有點變化,也正常,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向死還生嘛。」
聽得此言,尹諾心裏頗不是滋味,他吧唧吧唧嘴,雖然一臉惆悵,但還是沖鴻翔輕輕點了點頭,而後嘆了句:
「唉,悔不當初啊。」
鴻翔現在跟尹諾說話是一點都不忌諱,
「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還賣乖,賤人,就是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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