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本為尊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丁不善

    回到忘生谷,才發現風波已定。

    據尹諾打聽回來的消息說,大戰是在十天前發生的,齊啞巴重整旗鼓,帶着一大片蟲潮浩浩湯湯進了胡老栓的氣闊宅院,而令蕭聰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不光陸瘸子有參加,連丁不善也在討伐胡老栓的陣營里,所以這一戰幾乎是毫無懸念,胡老栓兵敗如山倒,竭力抵抗了不到三天的時間,最後還是身死道消,當然,作為胡老栓那深宅險院入侵者,齊啞巴、陸瘸子和丁不善三方也是損失不小,這其中又以齊啞巴最為慘重,因為這裏面就數他最玩命,最後愣是又把自己拼成了光杆司令,不過像那晚一樣的神跡謁婆薩訶,倒是未有顯化。

    對於這般順心的結果,蕭聰不免要起疑心,於是親自打聽了好幾處不夜館,發現大家眾口一詞,皆說那天胡老栓受三大高手圍攻,袖手旁觀看熱鬧的不計其數,更有甚者從齊啞巴帶着蟲潮上街開始就緊隨其後,足足在胡老栓的宅子外邊守了三天,才得以撥開濃霧見霽月,看最後胡老栓在三大高手的絕世一擊下被轟得連根毛都沒能落下,就此在北街除名。

    大戰過後,三大高手就此離去,那瀟灑,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一次蕭聰倒是相信了胡老栓的死訊——就算他們四個有意聯合起來對付尹諾,但能把整個北街的所有人都買通?但對於這件事兒,他還是覺得怪怪的,他還沒跟陸瘸子接觸過,所以對這個人沒什麼了解,但對於丁不善,他卻是有深刻印象的,那傢伙深藏不露,絕對是個難纏的主兒,沒道理這般容易地被他利用,他甚至懷疑,這件事情能進展得這麼順利,丁不善這老頭在此之中一定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推進作用,他就算為此費盡心機草蛇灰線伏埋千里,可若丁不善想,僅需臨門一腳就能把他踢進天堂或是踹進深淵,事情到了這兒,蕭聰可以肯定那丁不善早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可他為什麼願意施以援手呢?到底是逢場作戲還是順水推舟,亦或是在佈置什麼陷阱?這裏面,必有深意!

    所以,他覺得有必要去會會他。

    蕭聰將心裏的想法說與鴻翔和尹諾聽,鴻翔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對蕭聰言聽計從已經幾乎是習以為常的他只是輕輕「哦」了一聲,倒是尹諾的反應比較大,用他的話說,他寧願不要寄存在寶莊裏的靈寶,也不願再直面丁不善這老傢伙,蕭聰想了想,然後笑着說,

    「憑本事賺來的東西,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可不是我蕭聰的行事風格,生命安全問題你倒是不用擔心,咱們惹不起躲得起,以我的手段,想必這一點你也沒理由懷疑,當然,若是丁不善敢對我等使什麼陰招兒,我有把握把三日前風波的髒水全潑到他身上!」

    尹諾這一次倒也沒有多問,只是仰着頭哭喪着臉生無可戀地嘆了一聲,算是勉為其難地應了下來。

    三人沿着之前從胡老栓宅子離開後寄存報酬的路線再次來到北街唯一的一座寶莊,走進奢華門廳,卻沒有看見在院子裏掃地的丁不善,大殿裏跟院子一樣,冷冷清清,只有那幾個專司於記錄的「書生」和那斯文有禮的中年人還在一絲不苟地恪盡職守。

    見蕭聰三人走進殿來,中年人不緊不慢地走到尹諾身前,因為現在的尹諾曾在蕭聰佈下的法陣畫皮里走過一遭,所以與之前相比,容貌氣息已經大有不同,中年人理所當然地沒有識出他來,便微笑問道:

    「敢問閣下有何貴幹?」

    三人皆是兩手空空,氣息又都不在他們的記錄之內,所以他問這句倒也是理所當然。

    尹諾依着蕭聰早前囑咐好的說辭,面無表情地冷冷回道:

    「我是尹諾,帶我去見你們家掌柜。」

    中年人臉上的笑容不易察覺地僵了僵,欠身一拜後恭敬道:

    「三位請隨我來。」

    說着,右手往身側一張,做着個請的手勢,並慢慢轉過身去。

    中年人走在前面,尹諾三個跟在後面,這一次並沒有穿牆進到地下用金剛岩壘成的密室,而是走進一間普普通通的偏廳,蕭聰不由幾聲冷笑,心想着這丁不善不但早就已經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還算到他一定還會回來找他,甚至心思縝密到認定他仨肯定不會再進密室,所以才將見面地點設在這間普普通通的偏廳里,這盞燈,不但不省油,說成是喝油都不為過!

    偏廳佈置相對來說還算簡單,牆邊空蕩蕩,中間是一張紅木矮桌,矮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和一隻正燃着香的香爐,矮桌旁除了低着頭故作深沉的丁不善,還有三個蒲氈,中年人對丁不善行禮通報後便輕手輕腳地出去了,走之前也沒忘把偏廳的門兒給帶上,蕭聰站在尹諾身後,此時已不再低着頭,他的目光越過了尹諾的肩頭,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盤腿坐在蒲氈上的老者,他還是那個樣,除了一身灰色已有些破爛的行頭沒變,一頭散亂的灰發也沒變,他塌着身子坐在那兒,因為低着頭,所以蕭聰看不到他的臉,只是見單薄的衣服在後背脊樑處鋪成一片帶狀的嶙峋,肩胛骨很高,像兩道山樑,整體弓的厲害,看上去就跟死了一般。

    尹諾不說話,丁不善也沒什麼聲兒,但尹諾一記臨場發揮倒是讓蕭聰看着感覺大為欣慰,只見這傢伙也不經丁不善同意便大大方方地在蒲氈上坐下來,不僅如此,還毫不客氣地讓蕭聰和鴻翔坐下,既然尹諾誠心相邀,他倆也不拘謹,便這樣不緊不慢地盤腿坐了下來。

    雖然丁不善裝模作樣地老是不說話,可尹諾卻不慣着他,自己斟了一杯茶,把玩着茶杯一臉玩兒味道:

    「丁大掌柜,等很久了吧。」

    良久,丁不善才喃喃道:

    「算算也就三天,不是很長。」

    可他還是頭也不抬,這讓尹諾看着甚是窩火,好在這傢伙還沒傻到直接在人家的地盤上撒野泄憤,只是語氣中的玩兒味聽上去更深了幾分,

    「我說丁大掌柜,這可就是您的不對了,我忘生谷向來人傑地靈崇文尚禮,有道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前來誠心拜謁,您老是半死不活地低着頭跟我說話,這怎麼說都不太合適吧。」

    又是半晌,但聽得彎腰駝背坐在蒲氈上一動不動的丁不善半死不活道:

    「前幾天那場大戰實在是太勞人,直到現在我還沒緩過勁來,我這剛行完功,各地方還沒完全歸位,你就擔待擔待,讓我再歇會兒。」

    蕭聰聞言心中不禁冷笑,

    「剛行完功各地方還沒歸位?沒聽說過這樣的,這是行得哪門子邪功,老頭不愧是生意人,竟還懂得多跟尹諾抻一抻就能加加稱的套路,呵,有點意思。」

    尹諾仰裝出一副誇張的恍然大悟之色,善解人意道:

    「哦,原來是這樣,真是對不住了,您好好歇着,想歇多久就歇多久,沒事,在您的地盤上,咱不差這一時半會的時間,等您什麼時候歇夠了,咱再聊,好不好。」

    說着,面帶着邪笑,身子往右側一塌,選了個慵懶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竟一定不動了。

    蕭聰敢肯定尹諾這是誤打誤撞的無賴之舉,不過這種點到為止的無禮卻正和他意,既然丁不善想要較量一下磨性子的本事,那就陪他玩玩兒,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對於這條老狐狸,他敢肯定這廝對近段時間發生在胡老栓身上的事情了如指掌,否則不敢如此貿然地大行詭道將計就計,而且他還肯定這老狐狸也沒有給他們仨下什麼套兒,因為他知道,那是沒用的。

    所以,照現在這情況來看,此行七分吉三分凶,沒準還是什麼好事兒。

    半盞茶的的工夫就這麼無聲流過,終於,死人般彎腰駝背坐在蒲氈上的丁不善慢慢抬起頭來,幽幽嘆了一口氣,

    「唉,感覺好多了。」

    雖然還是那樣有氣無力,但聽上去總歸比之前好了點兒。


    蕭聰終於看到了他的全臉,他看得很仔細,目不轉睛,他看到那張滿是褶子的臉上雖然健康,卻寫滿風霜,他在這風霜里進一步看到了故事,風花雪月恩怨情仇,精彩紛呈應有盡有,但他看不出這故事最深處蘊含的東西,很模糊也很迷人,但就是不真切更抓不住,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雖然很想知道那是什麼,但現在卻不得不放棄深思那到底是什麼,因為,丁不善嘴唇微微蠕動,眼見又要開口了。

    之前尹諾滿是揶揄地問了句「怎麼樣,丁大掌柜,咱們可以開始了嗎?」丁不善現在正是回他的話兒,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你不要坐在這兒,你坐一邊去,我不跟你說,我跟他說。」

    說着,沖蕭聰微微揚了揚下巴。

    對於這一出兒,尹諾始料未及,他將帶着些焦急和詢問的目光猛地轉向蕭聰,這一出兒落在丁不善眼裏,儼然已經露餡,蕭聰眼看已經沒有裝下去的必要,便向尹諾使了個顏色,尹諾領意,瞪了丁不善一眼後起身離開蒲氈,與蕭聰互換了位置。

    蕭聰端端正正不卑不亢地坐在蒲氈上,面色無喜無悲,兩人就這樣對視着,誰也不閃躲,丁不善眼神雖然看上去渾濁,但仔細看卻灼光熠熠,蕭聰目色平靜,恍如兩口深潭,無聲無息地便將丁不善眼神里的光都吞噬了,可饒是如此,卻依舊看不見底。

    又是半晌,丁不善笑了笑,道:

    「年輕人好定力,怪不得初進忘生谷就能將一向桀驁不馴的尹諾收入麾下,老朽佩服,佩服。」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在眼神和動作上卻沒什麼表示,可見也不是真心的。

    蕭聰對丁不善的假意奉承置若罔聞,冷冷問道:

    「我不是來聽你說廢話的,找我來什麼事,說吧。」

    丁不善笑着搖搖頭,

    「小友此言差矣,剛才尹諾也說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小友自遠方到我這寒舍來,我可是很高興的,為盡地主之意,不客套兩句實在是過意不去,如有招待不周還望小友多多擔待啊。」

    蕭聰右手手指輕扣着桌面,冷冷道:

    「你不用跟我來這套,我不喜歡跟人討價還價,只要你的價格合適,這買賣我就做,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你想好你的價格,成,咱們就合作,不成,就當我今天沒來過,一刻鐘,現在開始。」

    丁不善臉上笑容依舊,緩緩道:

    「既然小友不願與老朽再寒暄寒暄,那老朽也不再浪費小友那一刻鐘的時間,老朽誠心想與小友合作,只是這價格嘛,實在是不好說,且讓老朽與小友簡述一下事情,由小友報個價,可好?」

    蕭聰不做聲,算是默認了。

    但聽得丁不善頓了頓,接着道:

    「按理說,小友已經欠了我一個人情,不過這人情,就權當是我給小友的一個見面禮,也就不多說了,咱買賣不成情義在,若日後老朽有什麼怠慢了小友的地方,還望小友能念叨一下舊情,到時候留老朽一條生路,至於這事情嘛,也簡單,我知道小友有往谷內深處更進一步的心,所以索性幫小友一把,小友只需答應老朽一個條件,進到獵城後,與我的大人會一會,這樣對小友來說也算是有個照應,另外,若我的大人有什麼請求,還望小友不要輕易推脫。」

    蕭聰一聲哂笑,揶揄道:

    「你消息倒是靈通,連胡老栓答應送我等進入獵城的事兒都知道,跟我玩兒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的反轉遊戲嗎?這虧我已經吃過一次了,一個人若是再同一個地方連續摔倒兩次,你說,這事兒是不是太可悲?」

    丁不善訕訕一笑,

    「哦,原來胡老栓也曾承諾送小友進入獵城,巧了,這個我之前還真不知道,不過話說回來,小友不願再同一個地方連續摔倒兩次,我也不願重蹈胡老栓的覆轍,小友的手段,老朽是深有體會的,在忘生谷混生活,雖然難以結緣,但也比結怨強,我不是胡老栓,沒他那麼貪,我想要的,不過是與小友的一點念想而已,不奢求小友以後飛黃騰達能記得老夫,只希望必要之時,能放老夫一條生路就好,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蕭聰問道:

    「忘生谷是名副其實的虎狼之穴,莫說飛黃騰達,能壽終正寢的都是寥寥無幾,憑何說我就是那難得的萬中無一?」

    丁不善斂起所有笑意,鄭重其事道:

    「在忘生谷里討生活,光有本事是萬萬不行的,更多的還是得靠腦子,從這一方面來說,小友絕對是佼佼者,這件事在小友借刀殺人扳倒胡老栓就能得見一二,天境中期的修為,跟胡來栓相比,簡直就是巨象與螻蟻之距,可小友卻愣是憑螻蟻之軀生生吞掉了胡老栓這頭巨象,其手段之高明,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

    蕭聰還沒來得及張嘴,但聽得丁不善繼續補充道:

    「而且,小友小小年紀,修為竟然已達天境中期,不敢稱人中龍鳳,但放在芸芸眾生中當屬罕見,所以,以小友的天賦和頭腦在獵城博的一席之地不是沒有可能。」

    「可我若是博不到一席之地,那你豈不是賠了?」蕭聰咄咄問道。

    丁不善輕然一聲爽笑,

    「不算賠,送小友進入獵城,費不得多少功夫,我也不過是廣撒網多捉魚而已,遇見個優秀的年輕人就想撈人家一把,說出來也不怕小友笑話,像小友這樣的年輕人,我都已經送進去好幾個了,唉,希望這一次不會再看走眼了。」

    能當着蕭聰的面說出這些話來,這丁不善也算是實誠了。

    蕭聰微微一笑,從蒲氈上站起來,漫不經心道:

    「這件事我回去再考慮考慮,考慮好了自然會給你答覆,告辭。」

    說完,往前走幾步,帶着也已經站起身來的鴻翔和尹諾推門而去。

    丁不善扭過臉來,沖已經走出房門的蕭聰輕聲喊道:

    「小友可要考慮好了,切不要放了老夫的鴿子啊。」

    可惜,眼帘中的仨人越走越遠,半點回音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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