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走啊走,逛呀逛,不知走了多久,青石板道兩旁的房子裏開始陸續點起燈火,火光將扭曲了的人影投在窗戶紙上,像皮影,卻感覺更抽象,也不知道起這麼早的他們正在屋裏幹什麼。
蕭聰抬頭看看天色,約莫已經要到凌晨時分,這要擱在往常,依着慣例,他應該到附近最高的建築上去,待到日出修煉武道靈瞳,但今天這早課十有**是要被擱置了,因為雲鏡仙子曾告誡過他,儘量不要動這裏的東西。
可蕭聰還是納悶,這裏真的有東西嗎?雖然沒了靈識感應的他還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幻境,但這樣大一座古城憑空顯現,就算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未必能輕易做到吧!就算能做到,要不要做還得兩說—誰我沒事吃飽耗費如此靈力做這費力不討好地事兒,時不時在大漠深處擺出這麼一座古城來,這不是閒着蛋疼嗎!
「雲鏡仙子說不要動這裏的東西,又沒說不要碰這裏的東西,她指的恐怕是另一種意思吧,這青石板道難道不是這裏的東西嗎?」
抱着這樣的僥倖心理,他緩緩伸出一隻手摸了摸身旁的干木柱子,指尖所覺甚是粗糙,沒錯,的確是真實的觸感。
「吱——扭」
突然,柱子一旁的門開了,從中走出個身着粗布麻衣,頭盤花髻的中年婦人,正要將手裏端着的大木盆里的水潑出門外。
「嘩——啦」
水花應聲而落,在地上撒成一個扇形,中年婦人抬起頭來,樸實一笑,
「這麼早,公子是要去哪兒啊?」
蕭聰失神片刻,怔怔道:
「我不知道。」
中年婦人又笑了笑,道:
「公子吃過早飯了嗎?一看就這知道還沒有,快進來吧。」
說着,將兩扇房門大敞開,自顧自轉首往屋裏走去了。
蕭聰看着隱沒到裏屋布帘子後的樸拙身影,喃喃道:
「魂體」
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干木柱子,皺皺眉頭,而後帶着鴻翔走進屋裏,正巧看見中年婦人端着一大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掀開裏屋的布帘子走出來,將包子放在離他最近的一張桌子上,蕭聰的目光只在包子上停了不幾瞬,便轉向到這件屋裏的佈置,環視四周,只見一套套桌椅茶具擺放整齊,儼然是一幅跟外界酒肆差不多的樣子,只是沒有櫃枱和雕欄等一應裝飾,看上去不免覺得寒酸了些。
中年婦人放下包子後又回裏屋去了,接着提回個短嘴鐵壺將桌子上的茶壺倒滿,見蕭聰和鴻翔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笑着招呼道:
「公子,怎麼不坐下呢?」
蕭聰回過神來,面色拘謹地沖中年婦人點點頭,而後慢慢坐到圓凳上。
「趁熱乎,快吃吧,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中年婦人
說完,便又到帘子後邊去了。
蕭聰與鴻翔面面相覷,半晌,蕭聰的手慢慢伸向屜籠,稍作遲疑後拿起一個移到嘴邊咬了一口,微皺的眉頭漸漸舒展,但眼珠子還在左右亂竄。
鴻翔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正在咀嚼的蕭聰,目光火熱,待蕭聰將那一口包子咽下,他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問道:
「哥哥,好吃嗎?」
蕭聰抬眼用一種非外奇怪的眼神看着鴻翔,咂咂嘴道:
「味道還不錯。」
鴻翔又咽了口唾沫,急切道:
「那我能吃嗎?」
蕭聰故作沉吟,少頃,回道:
「為什麼不能。」
話音未落,鴻翔的小手已經於「嗖」的一聲中攜包而回,行雲流水般移到嘴邊咬下一口,被燙得擠鼻子弄眼,「嘶溜」「嘶溜」地不停哈氣,如此還眼中火熱不減,忍着燙痛一再咀嚼,大概還沒嚼碎便咽了下去,不忘誇讚道:
「好吃,好吃!」
每當看到鴻翔這一副狗肉上不了大席的吃貨像,蕭聰就忍不住想要發笑,但現在這場景下想笑卻又覺得笑不出來,一片陰霾始終在心頭瀰漫,他感覺有些渾噩,就像在還沒睡醒時走在濃重的大霧裏,茫茫然分不清南北,更不知道該要往哪兒去。
干木柱子是真的,桌椅茶具是真的,包子吃起來也是真的,只有人是假的。
蕭聰一邊吃着包子一邊靜靜地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就算人是假的,那這些死物就是真的嗎?可佈置這一切,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門外的天蒙蒙地亮了,中年婦人和一個同樣身着粗布麻衣長相樸實的中年男人後腳踩着前腳跟自布帘子後邊走出,相比於動作幹練的中年婦人,這中年男人看上去要穩重得多,她跟在中年婦人後邊往外走,扭頭沖蕭聰兩人抿唇笑了一下。
蕭聰回以淺笑,他猜這中年男人應該是中年女人的丈夫,還猜想這應該是個外柔內剛守妻若愚的好男人。
中年夫妻走到門前,聯手將一張大桌子抬到門外,然後又回到裏屋,移着碎步將一個近有六層高的蒸籠塔抬到方才抬出門的大桌子上,不出蕭聰所料,這裏果然是個小吃鋪子,夫妻倆起那麼早,是為了準備早點呢。
一切都顯得如此真實,真實到好似曾經發生過的事。
街道上開始變得熙攘,嘈雜、忙亂似是充斥了古城的每一個角落,中年夫妻站在門外的大桌子旁,熱火朝天地幫客人們用一張張紙將數量不一的包子包起,可這裏的客人卻不像外面的客人,他們沒有付錢,也沒有留下任何什麼,就這麼拎着包子扭頭離開了。
蕭聰看着雖然感到疑惑,臉色卻依舊波瀾不驚,因為他知道,這裏奇怪的事情肯定多着
呢,小吃鋪子前的怪異,頂多算是個破題。
於是,他也什麼都沒留下,欣然起身,走到門前沖中年夫妻倆點點頭道一聲謝,便大大反方的離開了,身後傳來中年婦女的聲音——公子慢走啊。
沒有任何人對此而感到怪異,除了鴻翔。
陽光明媚,薰風習習。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鴻翔揪着蕭聰的衣角,緊靠着蕭聰,一路東張西望,好像生怕把自己給弄丟了似的,蕭聰目色平和,就這樣沿街漫無目的地走着,他發現這裏竟不存在半點以物易物的現象,什麼都是拿了就走,取捨之間總是存在着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適可而止的尺度,他知道,這種現象古書中也曾記載過,作者將之稱為大同,在此之前,這在他腦子裏一直是一件荒誕不經的事情——人性良莠不齊參差複雜,要想做到天下皆主,簡直是天方夜譚痴人說夢!
他不由得冷冷一笑,心想着故事的最後絕對不會是個好收場。
蕭聰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思索,覺得這裏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它所表現的大同,與自己在書里看到的是稍有出處的。
書中講: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舉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可這裏卻是青樓賭場應有盡有,客源充足來往不絕!但其中最人流最大的,是一個經堂。
蕭聰帶着鴻翔跟着一排井然有序隊伍往經堂裏面走,這些站在隊伍里的人出奇的安靜,乍看像一具具被抽了魂的行屍走肉,但近看才發現那凝斂在眸子裏不是渾噩,而是一種發自於內心深處的沉靜,觀之若沁,真切極了。
隊伍移動的很快,不多時蕭聰已經帶着鴻翔走進堂子裏,環視四周仔細打量,經堂里的擺置極是簡樸,除了輕煙裊裊的香爐、靜靜燃燒的長明燭、平凡常見的綠植和圍圈而放的蒲氈,別無他物。蒲氈中心盤坐着一個身着淺色裟衣形容枯槁的老者,白髮垂地,銀髯長須,在那張皺巴巴的臉上也找不到嘴巴和眼睛,但卻總感覺他一直在和藹地笑着,這和藹的笑里有一種異樣的魔力,如一道道漣漪般慢慢漾過走進經堂的每一個人,將他們身上那些疲憊、怨忿和其他一些不好的東西都滌盪乾淨了。
蕭聰與鴻翔排着隊依序在蒲氈上跪下,像其他人一樣雙手合十輕閉上雙眼,面色恭敬虔誠,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仿佛是受到周圍其他人的感染,亦或是為那老者和藹的笑容所打動,總之,心
里有一種真實的敬畏油然而生,這敬畏雖不是不可抗拒,但作為半個修道者的他,對於由心而發的東西,向來都是順其自然的。
不久,感覺精神開始變得有些恍惚,一種莫名其妙的聯繫欲要將他的精神與這裏的某些東西勾結在一起,他依舊不抗拒,只是順從,就像夜色下茫茫大海上一隻失航已久的小船終於在濃重的霧氣里看見了遠處的燈塔,於是鼓足風帆,小心行進。
他知道這只是接引,而在接引之後,洗禮才開始。
(本章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魔本為尊》,微信關注「優讀文學 」,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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