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下)】
黃遙推門而入,一眼先看到了景玄手中捏着的玉瓶,擰了一下眉頭,「醫令術業專精,長圯固敬之,然還望冢子勿與之深交。」
醫喜歷任四代醫令,醫術是否精深姑且不論,但於宮廷之中烏七八糟的藥物卻極為在行,景玄手中玉瓶,一看便是那時所配製之物,黃遙可不希望景玄也染上那些貴族子弟的習氣。
目光一轉,見書案一側露出一片玄色的衣角,只覺眼熟,心念一動,急忙繞過書案,果然見那本該離開此地的少女,正人事不知地躺在那裏。
黃遙饒是平素再沉穩,這時也禁不住蹙緊了眉,眼裏騰起怒火,帶着幾分惱看向景玄,「醫憂怎會在此?!」
今日得知這丫頭啟程離開九嶷,他終是舒了口氣,不想才半日不到的光景,她又再次出現在這裏,還是這般樣子?!
景玄輕咳一聲,眼轉向別處,「淵遣劍衛請回解氏憂女,黃公亦非不知。」
「請回?」黃遙深深喘口氣,景玄初初吩咐檗去尋解憂時,他的確也在場,但當時景玄的意思是請解憂手書一信交與遠在渤海之濱的司馬尚,邀他來此相商反秦之事。
他可沒料到,景玄膽大到直接將解憂劫了回來,轉過眼,沒落下他一絲異樣的神色,「醫憂身旁可有他人?」
「尚有一女子。」景玄捏了捏手中玉瓶,在案前坐下,搬過解憂的身子倚在自己懷裏,斂眸淡淡道,「相夫子云,此女為齊地柳下氏,非楚墨中人……」
「若非楚墨之人,怎會與醫憂結伴同行?」黃遙在案上重重拍了一下,玉瓶被震起,跳了兩跳。側過來翻倒,在黑檀的書案上溜溜地滾了兩轉,卡進一道刻花紋案,不動了。
景玄不語。他不是不知劍姬的身份,也不是不明白派人劫了解憂對於楚墨來說是不小的挑釁,怪只怪解憂身上有着讓他鋌而走險的理由。
他平日雖刻苦習了兵道,但苦於沒有實戰經驗,所學再多。也終不免是紙上談兵,唯有尋得一名將領親自提點,才可更進一步。
可過去六國有名的戰將不是護國身死,便是遠遁江湖,尋找起來毫無頭緒。
好容易聽聞解憂與過去趙國副將司馬尚有舊,李牧曾是一個傳奇,作為他的副將,司馬尚所知絕不會少,因而景玄自是不惜一切代價,不論是請。騙還是逼,也要讓司馬尚為自己效力。
黃遙重重嘆息,他看着景玄長大,知道他做事從來用心,當初一顆心醉在了歌賦之中,任誰相勸也不回頭,如今又一心反秦復仇,本就執着的心被恨浸染,只怕更不會輕易放棄。
「冢子之心可閔,奈何劫醫憂至此。欲絕楚墨之歡耶?」這才是他擔心的地方。
「若非如此,不得司馬尚。」景玄闔了一下眼,看着懷裏熟睡的人出神。
之前相夫陵不過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問黔中之事,解憂就像炸了毛的狐狸一般。滿是敵意,若真要請她手書一封勸隱居渤海的司馬尚至此,想都不用想,就知絕無可能。
而她心思玲瓏機敏,向她提出此事,只怕她定有法子阻止。還不如瞞着她,悄悄以她貼身物件為信物,仿她字跡修書一封,送去渤海,指不定司馬尚便信了。
一邊想,一邊探手取出解憂袖內的小弩擱在案上。
黃遙眸色一亮,拈起那仿如玩物的機關弩,嘖嘖稱讚,「自公輸氏與子墨子相繼隱匿民間,機關之術自此絕矣,不意今日復得見。」
景玄細細解開解憂衣衫,少女的體_香和指尖柔滑的觸感令他微微一怔,忙攝斂了心神,從她貼身處尋到一個油布包裹,剛抬起頭,聽了黃遙這話,又是一怔。
他方才就細看過,解憂這小弩做得精巧絕倫,但不過孩子的玩物,無甚用處,頂多只能出其不意傷個把人,可若是有人能以這個形制,做出巨弩,那可就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兒那麼簡單了。
就算尋不到司馬尚,以她為人質換取巨弩,似乎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這樣一來,就當真是與楚墨結下樑子了,這或許是得不償失的舉動。
黃遙自然也想到這一層,搖了搖頭,從牆上取下那支小箭裝回去,將小弩放回解憂身前。
雖然做夢都想着能夠興復故國,但這樣卑劣的事情,他實在做不出來,亦不希望景玄如此做。
門上輕輕一叩,一人恭恭敬敬的聲音響起,聽來依稀是景駒,「黃公,符婁有書。」
黃遙點頭,籠了寬袖起身,向景玄一禮,微濁的目光往那少女身上一瞟,滿是擔憂,「長圯與駒公子議事,望冢子善待醫憂。」
推門出去,階下除了景駒,還有一人逆光而立,勾出一個莊重挺拔的背影,似是相夫陵。
黃遙不覺蹙眉,雖然不知相夫陵究竟與景玄說過什麼,但他隱隱有這樣一種感覺,今次解憂被劫回九嶷,相夫陵絕對脫不了干係。
相夫陵是個有大志之人,屈居於此地,絕不會心甘情願助他們復國,但他究竟有何目的,黃遙暫時也沒看到,只是從這件事中隱隱覺得,他此舉與墨家三派的紛爭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容不得他多想,景駒已上來見了禮,恭恭敬敬地將手中書信呈上,「符婁有書,黃公以為如何處之?」
黃遙點了點頭,「往斜堂議事。」
相夫陵見他們走了,勾起一絲冷笑,緩步走入屋內。
案上平平地鋪着一幅泛黃的素絹,上面炭字飛逸,略有些模糊,正是當初解憂用來書寫方藥的那一方白素。
景玄不時瞥一眼絹上字跡,一邊提筆寫下什麼,抬眸見是相夫陵入內,不過點點頭,並不說話。
相夫陵斂眸看了看書信內容,搖頭道:「不妥。」
「……有何不妥?」景玄擱了筆,眸色凝重,解憂的筆跡潦草,最有特色,雖然他仿得不算惟妙惟肖,但草草看來,並無差別,司馬尚是粗人,想必看不出來,這到底有何不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