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姬在涉江院外相候,身後跟了一個低低垂首的婢子。
「姬華?」解憂淡笑,眸中翻起凝重。
景玄要和燕姞算一算賬,少姬和姬華復仇的日子亦在今日,越女還要在她身旁尋隙害她,真是一場好戲。
「醫女……」少姬欲言又止,緊攥起來的手微微地打顫,想必仍是怕的。
解憂淡笑,記憶里的自己,好像是個很容易緊張、卻又偏偏喜歡裝作無事的少女,只不過,現在她是真的不怕了。
無所入心,也就,無所畏懼。
她的老莊學問,沒有白學;這二十二年的坎坷與飄零,委屈與,也沒有白受。
「走罷。」解憂展顏,提步緩緩走入涉江院,抬眸將周圍淡淡一看,輕笑,「又是好春_光。」
少姬一怔。
蕙苑那邊蕙蘭綻放,淡香悠遠,籬上的木香和薔薇也初初吐了芳,生機勃勃,繽紛如畫,的確是好春_光。
去歲這個時候,她落胎瀕死,解憂來院中看診時,亦是這般光景吧?
舊怨心恨,一齊積在心上,誰會有心看風景?
「多看看。」解憂闔眸,淺淺的笑蘊在唇角徘徊不去,多看一看,看個盡興,哪怕就要死了,也不要辜負這好春_光。
少姬不解,姬華卻似有感,抬起一張掩在面紗下的面龐,露出唯一可見光明的那隻眼睛,隨着解憂的目光,追着那些紅的花白的花,神色閃爍不定。
解憂輕輕抿住唇,不再說話。
其實誰會明白她對於這好光景的執着?當初病到支離,似乎隨時都會一覺不醒的她,便是為了這執念,生生熬到了春回大地之時,才含恨而死。
所以,誰會明白這令足以死神卻步的執着?
解憂自嘲地笑笑。當初是痴的,現在也許也是痴的。
「夫人。」
燕姞立在階下迎接,一身天青色衣袍,神情不咸不淡。
大片的翠雀草還未到花期。闊葉碧叢叢的,隨風漾成一片。
「姞遠道歸來,設宴洗塵,幸夫人賞光。」燕姞笑了笑,畢竟還有旁的貴女在。做戲做全套的道理,她懂得。
解憂亦輕笑應下,緩步踏上石階,一步一頓,穩穩噹噹。
燕姞看向越女,越女垂下頭,攥緊手。
解憂是醫,善藥,自然不能下藥去害她……燕姞也說這樣不行的,所以只要她一會兒在席面上時。同解憂說話,引開解憂的注意就行了。
燕姞……究竟要怎麼做呢?
「醫憂。」藍清徵見解憂入內,放脫了妹子的手,起身向解憂問好。
藍燕燕轉頭滾到莊螢懷裏,一大一小兩個少女,笑得最是無憂慮。
「清徵。」解憂點頭,在她身旁款款入座。
少姬略略蹙眉,看看那邊空下來的主座,頓一頓,帶着姬華自去那頭坐下。
解憂自從成了夫人。行事從不遵什麼禮數,她這會兒偏要坐到貴女那邊去,誰敢說她的不是。
藍清徵沉靜,莊螢心大。燕姞心中打着算盤,都不曾理會此事。
越女戰戰兢兢地奉上清茶。
解憂淡笑,接了茶,轉頭與藍清徵搭話,將茶折入一旁的酒爵內,半滴不飲。
越女在旁看得分明。心微微一緊,難不成,解憂已經有所察覺了?
畢竟,她亦知道,夫人是極聰穎的……
「清徵。」解憂笑笑,又執了酒爵,將碧綠的茶湯重新傾回茶盞內,見藍清徵神情微訝,淡淡解釋,「燙了些。」
藍清徵眸色閃動,這等行事何等無禮,但解憂做來,卻悠閒自得,令人眷目。
如此反覆幾遍,解憂拿起涼得差不多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越女心頭的憂慮,也隨着她這一抿水,略略鬆了。
那邊燕姞向越女輕飄飄飛來一個眼色,心照不宣。
少姬和姬華帶着目的而來,自然全神放在燕姞身上,見她神色有異,心頭均是一凜。
姬華憤憤,籠在袖內的手攥緊,握住解憂贈與她的一柄小匕。
解憂說,這匕首上餵了劇毒,血濡縷即死,而且死相很難看。
只要傷到燕姞分毫,就足夠為父母兄姐,為家國,為自己報仇。
她距離燕姞不過十步,十步之內,願以頸血濺之!姬華狠狠咬着殘缺的唇瓣,目色隱忍。
燕姞眼風掃過,心下微動。
聽聞她囚禁的那周王姬,竟趁她不在九嶷逃了出去,求得解憂庇護,便是那畏縮在少姬身後的婢女吧?琥珀色的眸子一轉,盪起幾分陰狠,敢逃脫她的掌控?她會讓這賤婢知道,這是怎樣的後果。
「越女。」解憂輕輕一喚。
越女心不在焉,被猛地一驚,忙垂頭,「夫人有何吩咐?」
解憂慢條斯理地撿起盤內一個青梅,放在唇間輕輕啃噬,聲音含糊,「請兕公子來。」
眾人一怔,唯獨莊螢低眸,咬着唇,壓下一絲慌亂的笑意。
「恐日前兕公子踏青未曾盡興,涉江院春_光獨好,可堪一游。」解憂笑着解釋。
「喏。」越女不想惹解憂生疑,瞥了一眼燕姞,見她點頭,便應允退下,去尋景兕。
「醫憂……?」藍清徵不解地看向解憂,她與解憂相處的時日不多,但知道,解憂在這樣的席面上說話必有深意,不會隨性至此。
解憂呷一口清茶,向她挑眉,似是無心一嘆,「阿蘅甚逍遙自在。」
藍清徵眉心一跳,楚蘅逃離九嶷已久,到現在也沒尋回來,也不知是不是在山中遇險,解憂倒還說她逍遙……不過也是,離了這樊籠,去何處不逍遙?
「這逍遙,需自己一爭。」解憂笑笑,「踏青亦逍遙事也。」
藍清徵沉吟不語。
越女已回來了,躬身為禮,「夫人,兕公子在院中。」到底還是不好直接進來的。
「阿螢、清徵……」解憂向她們霎了霎眼,她和燕姞還有些事情要「談」,不該嚇着這些少女。
「燕燕。」藍清徵抿唇,抬眸瞥一眼解憂,目色堅定,這才低眸勸慰妹子,「燕燕隨螢姊去。」
藍燕燕聽得能出去掐花玩耍,十分欣喜,兜了一襟青梅,連跑帶跳地衝出屋子。
莊螢亦起身,感激地看看解憂。
「阿螢。」藍清徵微斂着眉,幾乎是哀求,「為我照看燕燕。」
「姊姊,無過踏青游賞而已。」莊螢笑起來,不過一個院子,前無峭壁後無河流,怕什麼?
藍清徵不語,回眸看向解憂,真的只是……踏青而已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