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真的,那為什麼勞煩你轉告呢?
相夫陵笑笑,這話問得有意思。
他認識的那個小醫女,不該平平淡淡地接受這個事實,歡歡喜喜地準備離開麼?她不該有此一問。
而且,景玄為什麼不願親口告訴她,這裏面的原因根本無需細想,左右不過是不捨得罷了。
解憂有此一問,究竟是不信多一些,還是不舍多一些?
面前的小人兒面色煞白,身子也顫得搖搖欲墜,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相夫陵忍不住笑了笑,鎖着她一雙淚光瑩瑩的眼,故意肅然起面色,「玄不欲親告之,尚欲翻悔也。」
解憂一怔,咬了咬唇,雖然心口還被方才那句話刺得抽痛不已,聽到這句話仍是忍不住嗤笑出聲。
好生無賴的做法,合着景玄不願親口告訴她,就是因為尚有翻悔的機會?他倒是也知道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可她倒想知道,景玄這麼個耍賴的做法,難道就君子了?
相夫陵看着她精彩十分的面色,不由輕笑,目光落在她覆在心口的小手上,「如今不痛了?」
「……!」解憂瞪大了眼,按在胸口的小手緩緩地緩緩地挪,規規矩矩地擱在膝上,寒意如蛇一般爬上脊背,一雙大眼霎了又霎,久久不敢接話。
她一手緊按胸口,面色定然也很差,相夫陵能憑藉這些猜到她心口隱痛,這並不稀奇……但他能猜到她失態的原因,以簡簡單單的一言便解去了她心頭的鬱結,細想之。實在令人害怕。
「憂心中所思所想,陵盡知之矣。」相夫陵身子微微前傾,幾乎湊到了她面前。
解憂咬緊全無血色的唇瓣,睜大眸子盯着他,當有一個人在你面前信誓旦旦地說,你心裏想的事情我全知道的時候,這種冰冷的恐懼感。真是令人如坐針氈。
突然之間。她很希望景玄來尋她,至少景玄會護着她吧?不會任她被相夫陵威脅。
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對景玄變得這般依賴……前生今世,過去的數十年中,她一直都是很自立的,凡事都想着自己面對。自己解決,而不會寄希望於旁人。
人。大概真是會變的罷?當有了可以依賴的東西的時候,自己就會變得懦弱起來。
相夫陵說完這句,便沉默了去,轉而從袖中取出一疊白絹。在案上鋪開來,執了炭筆在上面勾畫。
有些事情他看得很清楚,但他不會輕易說出來。因為這人世間的感情與他並無關係,如果一定要有的話。他只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很容易被利用的。
解憂是他這些年見過的最有意思的少女,他很欣賞她,所以在利用過她以後,也打算小小地幫她一把。
解憂窩在書案旁,滿腦子過着方才那些談話。
方才波瀾起伏的心境已經慢慢平復了來,她不應該為離開而感到痛苦的,只是因為方才景玄的情緒感染了她,而相夫陵又說得太過猝然了——她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她想,她怎麼可能舍不?她怎麼可能為了景玄,搭上自己的安危?她一再告誡過自己,這一世要全生惜命,這是她絕對絕對不會違背的原則,到死也不違背。
除了那部藥經,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夠令她用命去換。
解憂苦笑了笑,或許景玄說得沒錯,她……的確也是瘋的。
不過她不介意,人生一世,便瘋上一瘋,也是極有意思的。
一抬眼,案上純白的細絹上,呈現出一幅奇怪的圖畫。
解憂霎了霎眼,定定看住了。
這由點和線組成的圖形,她好似識得。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宮。
這樣排列起來的數字,不論是橫豎之間,還是對角線上,三個數字相加起來,均是十五。
這是九宮,又稱三階幻方。
九宮由傳說中的洛書演化而來,準確地來說,相夫陵畫的就是洛書。
解憂扁了扁嘴,她聽聞,洛書是術數的基礎之一,而九宮,既管天文曆法,又管奇門遁甲,於占卜方術算術醫理經緯建築營造等方面均有應用。
不過在她眼中,這九個數字,無過一個九宮格,一道算術題罷了,她不明白,這種頑童也省得的東西,也值得浪費了一卷昂貴的細絹麼?
相夫陵瞥了她一眼,仍舊埋頭去,飛快地在一旁繪出推衍的線條。
原本簡單的九宮,在他的筆推衍出萬端變化。
解憂初時還很入神地觀察着他的運筆,跟隨着每一道線條推算其中的變化之理,到了後來,只覺那些移形換位的線條就像混亂的麻繩一般,糾結在一起,怎麼也理不清。
相夫陵偶爾抬頭,瞥見那少女一臉茫然不解,卻又瞪大了眼睛,一雙小爪子托着腮幫,指尖無意識地敲打頜,分明已經看糊塗了,卻又努力作出弄懂的樣子,不由「嗤」地一笑,揶揄道:「醫女亦有不通之物?」
「人非生而知之,豈能諸般皆通?」解憂橫了他一眼,被這麼一說,反而放棄了垂死掙扎,雙手一松,直接懶洋洋地趴到了案上。
反正遇上相夫陵,就該輪到她丟人,一回生二回熟,這個人她又不是丟不起。
這數理太過艱深難懂,她何必跟自己過不去,糾結在這裏定要想個明白呢?待相夫陵推衍完了,他自然會有話說的,她也犯不着費盡心思猜這啞謎。
相夫陵搖了搖頭,好個懶丫頭,筆尖一頓,卻是停了來,斂眸看向她,「徐市曾為憂繪製一圖,然卿不通陣法變化之道,不能用也,是耶?非耶?」
「……然。」解憂抬了抬眼皮,順着案沿懶懶抬了抬胳膊,將貼身收着的那幅圖紙取了出來,卻猶豫着沒有遞給相夫陵。
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眸色漸沉。
所有人都告訴她,想要讓這圖紙上死的陣法活起來,相夫陵既通兵略,又有實戰經驗,是最好的人選。
今夜他把自己「劫」在這裏,還將那推衍的方法送上門,很完美地詮釋了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想要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