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空隙里,甚至沒有等槐詩回復,節制忽然抬起手,修正道:「不,實際上,如果純粹要交代過去的話,五分鐘應該就差不多了!」
「五分鐘!」
如此,直截了當的砍掉了一半的時間,然後向着槐詩看過來:「我們大可不必這麼麻煩,槐詩先生。
只要你願意點頭,不論發生什麼,五分鐘後,我都將萬世樂土交給你處理,如何?」
槐詩笑了,「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啊,五分鐘到了之後,難道你不會親眼去見證麼?」
節制攤手,反問道:「我只是提前,將這一份功勞,送給你而已。倘若你仍嫌不夠的話……我想想,再附贈你一個消息吧。」
他說:「石之母,就要死了。」
「……」
寂靜,槐詩愕然。
石之母,諸多地獄統治者中,至高的幾位地獄之王中的其一。
不,應該說是,最古老的地獄之王,甚至比雷霆之海還要更早,早在雷霆之海誕生之前,她就已經存在於地獄之中。
縱然狂妄如枯萎之王,強大如雷霆大軍,在面對她的時候,都多少懷有一份敬意。
因為她本質上來說,根本就不是任何的生靈,而是無數地獄殘骸在深淵之底的混沌之海中不斷的堆積,殘存,所形成的某種詭異現象。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無數死去世界所形成的造物,最為接近深淵的本質,可同時,除了深度潮汐的時候之外,也從未曾離開過深淵之底,從未正式參與過諸界之戰,只是冷眼旁觀。
她已經太老了,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不論是現境,地獄,還是自己。
「要死了?」槐詩難以置信。
「對,沒錯。」節制頷首:「這是亡國的星祭所推算出的結果,對此,石之母也沒有否認,我想你們現境也應該捕捉到些許痕跡,有所猜測了才對。
現在你可以確定了。」
他重複了一次:「石之母要死了。」
槐詩,沉默着,沒有說話。
實際上,也沒什麼好說的。
對於那樣的現象和存在來說,生命和死亡,不過是兩種狀態而已。所謂的死亡對於她來說,不過是一次沉睡。
她不在乎。
本質上,只是聚合成石之母的眾多地獄殘骸即將崩解,分散,徹底消融。可幾百萬年之後,隨着新的殘骸堆積,她又會再度重生。
可如此龐大之存在的解體,絕不可能悄無聲息,而是會掀起軒然大波。
並沒有刻意去賣關子,節制直接的說道:「石之母的死亡和潰散,無數地獄殘骸的墜落和溶解,會讓深度潮汐提前結束兩年,最多兩年的時間。」
他說:「換而言之,只要堅持住這兩年的時間,等深淵潮汐褪去之後,現境就已經贏定了。」
槐詩依舊沉默。
沒有說話。
「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理解我這樣的殘兵敗將的心態了吧?槐詩先生。」節制嘆息着,無奈說道:「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倘若不想在戰爭結束之後,像是工具一樣被迫沉睡的話,那麼就只能表現出自己的作用。可同時,又要避免你們天文會的清算」
說到這裏的時候,節制反問:「那麼,為什麼,我就不能為自己早點安排好退路呢?」
「萬世樂土的崩潰,只不過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而已。你具備和我聯手的價值和能力,為何我們不能守望相助?」
節制誠摯的建議:「到時候,我會在深淵之中向你傳達訊息,有了我的存在,你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爬升到更高的位置,掌握更多的權利,對了,你們理想國……不,天國譜系不是還要重建麼?我可以幫你提供更多的機會!同時……」
「同時,也可以用你的手,排除掉一些眼中釘是吧?」槐詩繼續說道。
節制坦蕩點頭,毫無羞愧。
而槐詩,只是平靜。
「好卑微啊,節制。」
槐詩輕聲呢喃:「前倨後恭的樣子,真讓人沒法習慣,還是說,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堂堂統治者,紆尊降貴,向我尋求同盟,實在是,讓人受寵若驚。」
「哪裏的話,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你是就是守衛現境的英雄豪傑,你是天文會的得力幹將,明日之光……可我又算什麼呢?」
節制嘆息:「波旬已死,如我們這幫連退路都沒有了的殘兵敗將,終究是要仰人鼻息的,無非是求個容身之處罷了。
不論你信或者不信,五分鐘,只要給我們五分鐘的時間就夠了。五分鐘一到,毀滅萬世樂土的這一份功績,我們雙手奉上,如何?」
「五分鐘?」
槐詩笑了起來。
「五分鐘。」節制點頭:「如果不夠的話,no.6和奢靡者,他們幾個,我都可以送給你,怎麼樣?」
「說得好!」
如果不是鎖鏈桎梏,槐詩幾乎想要拍手讚嘆了。
可端詳着節制那一張坦誠的面孔時,他便忍不住想要發笑:「可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節制皺眉,想要說話。
「不不不,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止是說萬世樂土的事情,包括天國譜系,包括諸界之戰和保衛現境。」
槐詩抬起頭,同樣誠摯的回答:「你看,毀滅萬世樂土,是我的事情。重建天國譜系,是我的事情,諸界之戰,是我的事情,保衛現境,還是我的事情。
我的工作,我的任務,我的榮譽和未來同你有什麼關係呢,節制?難道我廢物到要靠你們這種見不得光的鬼東西才能做事情麼!
至於你的苦心,你的處境……就算是爾等盡數像是狗一樣,死在牧場主的飯盆里,難道我就會為你們掉一滴眼淚了?」
如是,嘲弄的笑着,冷漠的看着,槐詩反問:「難道,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們之間是可以談判的關係吧?」
節制的眼角抽搐着,已經,難以掩飾怒意,強自,壓抑着怒火,「難道魚死網破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麼!」
「有啊。」
槐詩點頭,讚許的說道:「實話說,光是看到你們這一副工於心計的去苟延殘喘的醜態,我就已經忍不住想要多吃兩碗飯了。
況且,難道我來到這裏不是為了毀滅你們的麼?」
「節制,我來地獄,不是叫你們和平」
他嘲弄的大笑:
「是叫地獄動刀兵!」
轟!
宛如萬世樂土勃然大怒,漆黑的漩渦瘋狂擴張,向內碾壓,令槐詩的靈魂上浮現出一道道縫隙。
就在節制的掌控之下,無數鎖鏈向內收縮。
「夠了,槐詩,已經夠了」
節制抬起手,施加痛苦和折磨,眼瞳猩紅:「我已經受夠了你的狂妄和輕蔑,還有……天真!刀兵?
已經沒有刀兵了,槐詩!
不會再有翻盤的機會給你,難道你用盡所有心思的去亡命掙扎,就能夠動搖秩序之鎖麼?
太過於天真,瞪大你的眼睛仔細去看」
就在他身後,萬世樂土所浮現的投影,那五道封鎖了整個地獄的鎖鏈,還有最前面,遍佈裂隙,卻在迅速收攏裂痕的詭異秩序化身:
「看到了麼?」
節製冷聲宣告:「現在,就連你的反抗,都已經變成秩序的一部分了!
你連魚死網破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是萬世樂土崩潰,你也會被帶回至福樂土,丟進牧場主的肚子裏去!
這就是你唯一的結局!」
「或許呢。」
束縛之內,槐詩冷淡一笑:「一切皆有可能,不是麼?」
「那麼,你就好自為之吧!」節制說,「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在那之前,就慢慢體會絕望吧……」
就這樣,節制甩手,轉身離去。
可在離開之前,卻聽見身後的嘆息聲。
「說不定呢?我最後下場慘不忍睹之類的……」
槐詩說,「不過,有一點,你可能說錯了」
節制的腳步一滯,停在了原地,疑惑的回頭,只是,在他轉身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張……幾乎要溢出惡意的,微笑面孔。
漆黑的眼瞳里,浮現出了老人佝僂的身影。
如此卑微。
「誰說,我動搖的,是秩序了?」
槐詩歪着頭,滿懷好奇和嘲弄的,咧嘴,最後發問:「以及,為什麼你們會覺得,真正去剷除爾等秩序的人,會是我呢?」
那一瞬間,節制愣在了原地。
好像在黑暗中窺見了冉冉升起的猙獰巨影,向着他,冷漠俯瞰。
莫名的,如墜冰窟
當漫長的一夜過去,天空再度亮起。
整個城市,仿佛還沉浸在昨晚的快樂餘韻之中,每一張人的面孔之上,都帶着殘存的笑容,滿懷着期待。
股市重大利好,綠地化工市值暴漲十分之一,帶動了諸多相關的公司股價也開始了暴增。
希望能源、星辰醫療、羽翼鋼鐵等等超大型企業竟然不約而同的開放了新一輪的大型招聘會,上萬個充滿油水的職位燒紅了所有人的眼睛,每個人都在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展身手。
聖都娛樂上線了第四季強者大賽,九十九位候選者和新王阿波羅,一決高下!
福音金融推出了新型的理財產品和貸款服務,大幅度放寬了貸款審批的標準,而為了滿足業績要求的員工們幾乎傾巢而出,哭着喊着求着往日的客戶再辦一點……
超大型聖都購物節提前上線,全城滿一千減三百,滿一萬減四千,更有更多驚喜折扣等待!
誠信慈善基金會宣佈將再自助數萬名失學兒童重獲學業,低層區的孩子們開開心心的背起了小書包,走向了企業所開辦的課堂。
每個人都精神奕奕,彼此相看的時候,幾乎都多了一絲未曾察覺到的柔情和友善。
充滿鬥志的迎來了新的一天。
從未曾想到,一切竟然可以如此變化調律師死了,春天就來了。調律師死了,日子就好起來了!
殺得好啊,殺得妙!
甚至,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的希望,下一位調律師出現了,繼續反抗,繼續製造死亡和動亂,然後,繼續為他們創造出新的福利來……
這如夢似幻一般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可就在聖都之外,山腳下,當早起的農夫推開門的時候,才終於看到,眼前的一切……
感受到了,絕望。
蔓延到視線盡頭的田地里,曾經隨風飄揚的麥穗,已經盡數在微風裏倒伏在了泥土之中,泛起枯黃,枝葉發黑。
如林的玉米地中,一根根才剛剛成形的玉米散發着惡臭,宛如綠色絲絨一般的菌絲從葉子的縫隙里冒出,像是棉花一般,隨風搖擺。
而大棚中的豌豆已經膨脹到如同小黃瓜一般,伸手一戳,如同膿液一般的汁水就從破裂的豆莢中流了出來。
惡臭瀰漫着,飛向遠方。
一隻只循着臭味而來的老鼠們從田畝之間偶爾探頭,眼珠猩紅,身體腫脹着。
腐敗、壞死、黴菌……這裏已經變成了惡臭的溫床,蚊蠅和禽鳥們在潰爛的苗床上放肆的掠食和交媾,加入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狂歡中去。
在遠方,刺耳的撕心裂肺的慘叫響起,打破了死寂。
「完了。」
臉色慘白的農夫跌坐在地,喘息着,只感覺到眼前陣陣發黑。
當他回頭,看向身後那龐大的城市時,便已經,被絕望所徹底吞沒。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