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晚飯的時候,原照好像沒有什麼食慾的樣子,臉色蒼白,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打着擺子。
「吃啊,你怎麼不吃點?」
槐詩端起勺子,給他盛了滿滿地一碗粥,白粥燉的香甜,裏面漂浮着兩根人臉蘿蔔和酷似內臟的蔬菜葉子,散發着令人食慾大振的味道。
除了菜粥之外,他還請教了老人試着炸了一點天婦羅,然後又做了兩份蕎麥麵。
晚飯只有老人作陪。
麻衣似乎端着飯給樓上的爺爺送去了。
至於麻衣的父母,老人只說出去工作了,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吃過晚飯之後,老人便將他們帶到二樓的一處房間裏。已經提前被麻衣打掃得乾淨,但依舊有點灰塵味。
老人指着鬆軟的床鋪,對槐詩說:「這是您的。」
然後又指了指隨便丟在地上的陳舊被褥,對原照說:「這是你的。」
行吧……
區別對待。
原照已經習慣了。
倒不如說,能夠從這家人的廚房裏活着逃出命,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不,應該說徹底麻木。
門一關上,他就趴在自己的地鋪上,動都動不了了,一副已經燃燒殆盡的樣子。
寂靜里只有走廊對面的房間裏,病重難行的爺爺發出一陣陣渾濁地喘息聲,好像破風箱一樣,夾雜着沙啞的咳嗽聲,偶爾還有緩過氣兒來吃兩口東西的聲音。
碎骨頭咬的嘎嘣嘎嘣響的,老爺爺牙口還挺不錯。
吃完了兩份之後,又開始沙啞地叫了起來。
「餓啊,餓啊……惠子,我好餓啊……」
「煩死了,死老頭兒!還有客人在呢,你究竟要丟我們家多少臉面才肯罷休!」
老太太煩躁地怒斥着,很快,在低沉的腳步聲里,好像有水桶晃蕩的聲音送進對面門裏去了。唏哩呼嚕的聲音傳來。
吃得蠻香甜的。
槐詩都沒想到自己熬的那麼一大鍋粥能夠全部被吃完,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話,他都想要過去敲門問問老大爺要不要來點下粥的小菜了。
總之,老人家吃得開心就行。
扛着一隻粉紅色的毛巾帶着麻衣紅着臉送上來的洗漱用品去刷了個牙,再好好地泡了個澡,槐詩只覺得疲乏盡消。
雖然胸前的重創還依舊有些勉強,但晚上的菜粥和各種菜餚似乎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原料可貴,吃了兩碗之後,槐詩明顯感覺自己回血速度上升。
恐怕大概到明天早上就能夠恢復完畢了吧?
真好啊。
「怎麼看上去還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擦着頭髮,低頭端詳着地上呻吟的原照:「借個宿而已啦?你究竟虛個什麼勁兒啊……啊,你一定沒有到朋友家住過對不對?」
這小鬼這麼中二,搞不好連個朋友都沒有。
真可憐。
被槐詩憐憫的目光看着,哪怕是虛弱的原照也被激怒了,從地鋪上爬起來,惱怒地蹬着槐詩:「他們、他們……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東西嗎?」
「知道和不知道有什麼區別嗎?」槐詩斜眼看着他,「問那麼多幹嘛,人家熱情招待我們晚飯,還給我們住的地方,你這個小鬼心裏怎麼就一點感恩都不知道的!」
神他媽感恩!
原照都要被槐詩這鬼樣子嚇瘋了,要不是那一家子妖魔鬼怪還沒有想要動手的意思,原照早就嚇得奪路而逃了。
好像想到了什麼,看向槐詩的視線也變得無比古怪。
在吃晚飯的時候,那個老太婆好像一直特別殷勤地給槐詩添飯夾菜,偶爾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着一隻活蹦亂跳的牛排一樣,漠然之中帶着一絲飢餓和審視。
仿佛在找哪裏比較好吃一樣……
一個可怕的想法從他的腦中浮現:他們兩個,該不是被這一家子妖怪給養起來等肥了就宰了吃吧!
想到這一截,他就覺得越發的心慌,壓低聲音看着槐詩:「你不覺得太滲人了麼?」
槐詩無所謂地聳聳肩,「對普通人來說,升華者也挺滲人的。況且,地獄裏有不滲人的東西麼?」
隨手,扯開了被褥,他躺在鬆軟地床破上,嗅着那種淡淡的塵埃和古舊的味道。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牆上伸出的水漬,好似一張張笑臉一樣,看着還挺可愛的。
啊,這種感覺……沒錯,就好像還住在石髓館裏一樣
無比安心。
「好了,趕快睡吧。」他隨手拉了燈的開關,蓋上被子最後囑咐道:「明天早上比賽又要開始了,要養精蓄銳……」
神他媽養精蓄銳!
我看你養肥還差不多,等你斤兩差不多了,就可以殺來吃了。
我看那個年紀最小的女妖怪看你的眼神那麼饑渴,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了的樣子,到時候說不定胃口大開還能多吃二兩!
原照腹誹着,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夜色深沉。
在槐詩漸漸響起的鼾聲里,他卻感覺到越來越慌了。
這下可他媽的完犢子了!
小白臉這副樣子,好像已經完全被魅惑了啊!
就好像動畫片了吃得太多變成豬的那種傢伙一樣……超喜歡這裏,趕他走他說不定都不喜歡走。
原照隨手打開任務面板,發現逢魔時刻那個任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不知道是完成了還是完全失敗了。
只有一片空白,似乎要等待觸發新任務的樣子……
可原照完全一點頭緒都沒有。
可很快,寂靜里,門外除了那個老頭兒咳嗽的聲音之外,有一個隱約的腳步聲響起,緩慢又輕柔。
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發出細碎的吱呀聲。
漸漸接近了。
一點一點的……
原照睜大了眼睛,在迫近的詭異聲音里感覺到汗毛倒豎,然後心卻一點一點地拔涼了起來。
他們要吃人了!
原照悄悄地爬起來,瞪大眼睛,透過門縫下面的狹窄的微光,他看到了一雙站在門口的鞋子,竟然不知道在那裏已經佔了多久了。
強忍着驚叫的衝動,他捂住嘴,伸手,努力地推着槐詩,想要讓他趕快起來。
可槐詩已經睡死了,打着呼嚕,根本推不醒。好像被他推煩了一樣,抬起手隨手撥弄了一下,按在他的手腕上,向內一推,原照就身不由己地倒在地鋪上。
而他已經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睡得更香了。
在寂靜里,原照倒地的聲音如此地清晰,令他心驚肉跳,心裏徹底涼了,欲哭無淚……
只有輕柔地敲門聲響起。
「槐、槐詩先生……你睡了嗎?」
門外輕柔的聲音聽上去如此陰冷,好像等待他們睡熟了之後進來放口饕餮一樣。原照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門口。
可直到最後,都沒有一個面目猙獰地女鬼撲進來把他吃掉,那個站在門口的人等待許久沒有回音之後,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寂靜里,只有雨水敲打窗戶的輕柔滴答聲。
原照屏着呼吸,膽顫心驚地看着門外,直到許久許久之後才終於鬆了口氣,渾身汗出如漿,感覺自己從死亡邊緣打了個轉回來了。
可半隻腳依舊在懸崖外面。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了!
必須從這個魔窟里逃走才行!
現在只能靠我原大少一個人力挽狂瀾了!
他努力地鼓起勇氣,環顧着四周,想要找到逃跑的出路,可當他回過頭,看向身後被窗簾蓋住的窗戶時,便僵硬在原地。
如墜冰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在窗戶外面,便靜靜地站着一個隱約的影子,隔着窗簾,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是那個人影卻抬起手,不斷地敲打着窗戶。
輕輕地。
執着的好想要持續到天荒地老一樣,一下,一下,又一下,敲在了原照的心坎上,幾乎令他尖叫出聲。
剛剛升起的雄心壯志瞬間化作了虛無。
整個人都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地獄好可怕,我想回家。
表姐,救我呀……
「原照,原照,你在裏面麼?」
就好像收到了他的祈禱那樣,在隱約中,原照竟然聽見窗外傳來了末三大姐的聲音,如此熟悉,「我們來救你了!原照,你能聽見麼?你快把窗戶打開……再晚的話,就要被藏在這裏面的怪物吃掉了……」
是啊,必須把窗戶打開。必須從這裏逃走……
否則的話,就是坐以待斃。
嘭!
在床上,槐詩自熟睡中翻了個身,靠在床邊的霰彈槍被胳膊掃到,落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將失魂落魄的原照從夢中驚醒。
然後,幾乎嚇得癱倒在地上。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已經站在窗前,伸手捏在窗簾上,幾乎要把窗簾掀開了……
他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後退,縮在被子裏,堵起耳朵,不敢再聽窗外的呼喚聲了。
許久許久,在半夢半醒之中,原照終於聽不到敲窗的聲音了。
窗簾後的窗外空空蕩蕩,再沒有剛剛那個詭異的人影……
原照終於鬆了口氣,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感覺到剛剛的雄心壯志已經不翼而飛。逃是不可能逃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逃的,外面那麼可怕,還不如留在這裏給他們吃了算了……
沮喪地從床上爬起來,他擦了擦臉,下意識看向窗簾的後面。
空無一物的窗外。
那個鬼東西……真得已經走了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悄悄地接近了窗戶邊上,小心翼翼地捏起窗簾。
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這麼告訴自己。
然後,他拉起窗簾的一角,看了一眼。
看到了一隻遍佈血絲地愉悅眼瞳。
「你在看我,對吧?」
窗外那一張形似怪鳥的面孔勾起獰笑。
風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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