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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見女兒最後一面,太后這幾日都靠湯藥吊着命,壽安宮裏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草藥味兒。看小說網 m.kanxiaoshuo.net
一家三口到的時候,芳華老遠聽到內殿傳來女人嚶嚶的啼哭聲。
陸行舟不方便進內殿,留在外面,由壽安宮管事太監蔣全招呼着。
即便不是駙馬,這位仍舊是太后女婿,壽安宮的下人不敢對他不敬。
芳華拉着兒子的小手直奔內殿。
進去就見鳳榻前跪着好幾位宮妃。
蘇皇后、齊貴妃和端妃立在一旁,全都用關切的眼神看着床榻上的人,見到小姑子,因着對方的庶民身份不好打招呼,紛紛客氣地笑了笑。
芳華的視線定格在生母那張脫了形的臉上,鼻頭不受控制地泛着酸。
她還記得自己離京前,生母容光煥發,那把精神頭,即便不能萬壽無疆,長命百歲亦不在話下。
誰能料到不過短短兩年,她像是熬幹了心血,滿頭白髮,整個人沒有一絲生氣,眼窩深深陷進去,顴骨高凸,眼皮耷拉着,看人都有些費勁。
「母親!」芳華上前,撲通一聲在鳳榻前跪了,雙手握住太后露在外面的手,掌心能清晰感覺到生母手背上突兀的血管。
聽到聲音,太后還以為是出現幻覺,費力睜開眼睛,瞧清楚跪在榻前的的確是芳華,她滿臉激動,反握住閨女的手,張口卻沒辦法說出長句,所有的情緒,最後都匯成那一聲帶着顫音的,「芳華——」。
「母親,是女兒來遲了。」
芳華哽咽着,幾乎發不出聲音。
「好閨女,哀家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
「母親……」
有些事情,非得要到死別這一刻才會去想假如能重來一次,好的,壞的,衝動過的,做錯過的,以前不願意回想起來的,一瞬間全都湧現在腦海里。
她跪在生母病榻前,潸然淚下。
作為正牌大嫂,蘇皇后這時候不能袖手旁觀。
她走過來,輕聲道,「芳華,你別太難過了。」
芳華沒抬頭,抹去眼淚後嗓音平靜,「皇后娘娘能否先帶着其他人退下去?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母親說。」
蘇皇后點點頭,沒再勸她,很快帶着齊貴妃、端妃和其他幾位妃嬪退出壽安宮。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芳華才將兒子拉上前來,嘴角扯出笑容,「娘,這便是我和陸行舟的第一個兒子晏禮。」
話完,又跟小傢伙說:「禮兒,叫外祖母。」
陸晏禮剛開始被太后瘦骨嶙峋的模樣嚇到,往後退了半步,見娘親投來眼神,他沒敢再動,吞了吞口水之後軟軟地喊,「外祖母~」
太后自動忽略他因為害怕自己而往後退的細節,費力抬手摸摸他腦袋。
母女連心,芳華看穿生母想說卻又說不出來的話,笑着對兒子道:「外祖母讓你往後要聽娘親的話,禮兒,快跟外祖母保證,保證自己以後會做個乖孩子。」
陸晏禮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后,吐出三個字,「乖孩子~」
說不全,老人家也聽懂了,面上露出欣慰的笑。
之後,芳華讓蔣全把陸行舟帶進來。
陸行舟瞧着氣數將盡的岳母,心底暗暗嘆了一聲,上前同芳華並排跪下。
太后見着他,原本的平靜蕩然無存,再一次激動起來。
芳華怕她一口氣提不上,忙起身去托住生母的身子,伸手輕輕給她順着氣。
太后靠在閨女懷裏好受了些,漸漸地能說出話,是在囑咐陸行舟,「哀家走後,效忠、效忠皇帝。」
雖然聽得有些莫名其妙,陸行舟還是不住地點頭,「好。」
太后心中滿意,爾後抬起胳膊,將芳華的手交到他掌心裏,託付之意再明顯不過。
陸行舟不欲讓老人家多說話耗費精力,直言,「岳母放心,小婿會照顧好芳華後半輩子的。」
太后頷首,「要……要白頭偕老。」
陸行舟與芳華對視一眼,二人齊齊點頭答應。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太后沒留下遺憾,說自己累了,讓夫妻倆先出去。
芳華聽出來生母的意思,當即落下眼淚,走到門邊實在忍不住,又回過身。
「娘——」一頭跪倒在門檻外。
……
大楚134年夏,仁懿太后薨於壽辰日,享年六十歲整。
喪鐘響,舉國哀。
京城內外一片縞素。
芳華身着孝服跪在靈前,紅腫的雙眼空洞無神。
已經過了哭靈時辰,端妃見她還不肯走,緩步上前來勸,讓她節哀。
旁人不勸還好,一勸,芳華的眼淚就來。
親眼看到生母咽氣,她頭一次如此畏懼生老病死。
端妃說:「太后娘娘在世時,已經了了全部心愿,她是壽終正寢,走得很安詳,勉強算得上半個喜喪,這種事你要看開些。」
說着,伸手扶了芳華起來。
芳華走出靈堂外,見到陸行舟和小傢伙站在不遠處的遊廊上。
端妃莞爾,「活着的人才重要,不是麼?」
芳華抿着唇,沒吭聲,只是看向丈夫和兒子的那雙眼慢慢變得濕潤。
無意打擾一家三口的溫情時刻,端妃識趣離開。
陸行舟帶着兒子上前來。
全然不知煩惱的小傢伙甜甜喊了聲「娘親」。
陸行舟沒說話,只是掏出帕子,輕輕替她拭了拭眼角。
此時此刻無聲的寬慰,更容易讓人動容。
芳華堵塞的心情很快得到紓解,她問男人,「帶禮兒去用過飯沒?」
「剛用過。」陸行舟頷首。
「那你呢?」
陸行舟說:「等你一塊。」
芳華是孝子,照舊俗,理應全天不吃不喝,夜間跪守靈堂。
不過光熹帝早就下令,剔除舊俗,服喪期間准許進食,只是不能沾葷腥。
芳華點點頭,牽過兒子的另一隻小手,一家三口朝着用膳的廳堂而去。
知道她難受,飯桌上陸行舟半句沒有提太后。
飯後,芳華單獨去見了光熹帝,問他關於太后薨前那段日子的狀況。
她總覺得,生母不應該衰老得這麼快。
光熹帝正在氣頭上,他把一切罪責歸咎到陸老侯爺頭上,聽到芳華問起,勃然大怒,「全都是你那公公惹出來的禍端!」
芳華聽得莫名其妙,「老侯爺已經四十年沒入宮,他怎麼能惹出事兒來?」
光熹帝屏退宮人太監,壓着怒火道:「母后手裏留了一幅柳先生的墨寶,不知為何竟讓陸豐知道了,求到宮裏來。
朕聽人說,他入宮當天母后把壽安宮的下人全給遣了出去,那半個多時辰內,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也沒人知道陸老侯爺是如何說服母后的,總而言之,最後是他拿走了畫。
從那天起,母后就像是換了個人,不僅不恨他,還在臨終前要朕封賞陸家,說陸家滿門忠烈,足以獲封一等公爵,讓朕封武安侯為忠國公,又說將來若是國有難,陸家必會挺身而出還朕一個清明盛世。
母后若非病得不輕,她如何會說出這等胡話來?」
芳華蹙着眉頭,「兄長就沒仔細問問?」
「就當時那種情況,朕如何細問?」光熹帝堅信是陸老侯爺從中作梗。
芳華覺得有蹊蹺,「太醫都說了,母親沒病,她是壽終正寢的。」
所以,那些話不一定是胡話,極有可能是在暗示什麼。
光熹帝冷哼,「難不成沒了陸家,朕的龍椅還就坐不穩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芳華搖頭,「老話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母親會在臨終前說出如此反常的話來,必然有她的道理和用意。」
頓了頓,她又看向光熹帝,「母親大半輩子活在仇恨中,幾乎下定了決心與那個人不死不休,然而她走得如此安詳,只能說明她生前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換句話說,母親很可能與陸老侯爺和解了。
至於他們『和解』的方式是陸老侯爺親自給她道歉,還是說他們之間有什麼誤會終於解開,恐怕只能去問當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