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衛城西北三十里,遼河流經此處的中下游因水量增大還沒結冰,河東岸牛莊驛渡口以南二十里另有一個莊南渡,薄雪覆蓋之下野渡無人,河邊棧橋泊位下也沒有小舟。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約下午申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打破了莊南渡東頭曠野的寧靜,渡口外小路邊只有幾間木屋,這季節沒人行船至此,自然也無人看守。一名黑衣騎士到了木屋前勒馬打了個轉,隨後一躍而下,拉着戰馬左右張望了一下,隨後走進了虛掩着門的木屋,再出來時手裏只有一柄長刀。
此人正是魚九淵,自這天早晨在盤錦城獵殺了姚廣孝的四名護衛軍士後,便由薛整自行率兵趕到饒陽河南岸一帶,傳令各處軍堡派兵佈防攔截,防止賊人竄入廣寧;當場以李子明率一百騎尾隨追殺,好將賊人驅趕回遼東一帶,防備他們順河南下到造船廠及出海口碼頭倉場,而且到了碼頭可能會被他們奪船逃掉。
而魚九淵卻來不及歇上一口氣,當即出南城門一路快馬疾奔,趕到莊南渡準備伏擊。雖然賊人出了盤錦城,途中會有預留的人手接應,但有李子明追殺不止,待到莊南渡估計也不會剩下多少。
即算有個普通軍士百餘人護持,魚九淵也不放在眼裏,他曾有過獨自一人敵官軍一百並成功全身而退的記錄,所以他習慣獨自行動,不喜歡帶着太多隨從士兵拖慢路上的速度。
就像現在,賊人還遠遠沒到,他便可以悠然地在木屋前盤膝坐下,豎刀插於身邊雪地,兩手平疊于丹田靜靜地閉目調息,這樣可極大的緩解疲勞,並一定程度上恢復體力。
半個多時辰之後,河岸邊一陣嘩嘩的水聲傳來,似有船隻靠岸了,而且還不止一艘,隨之夾雜着一陣凌亂的腳步踩踏棧橋發出蹬蹬聲響,以及軍士喝令聲,戰馬嘶鳴聲響成一片。
木屋隔着河岸約兩百步,是出渡口的必經之處,魚九淵靜坐側耳全神傾聽,很快斷定對方為十二人,戰馬是一人一匹,去和尚道士三人,軍士則為九人,且大多負傷不輕,可見沿途廝殺激烈。也可能因此,對方登岸後並沒派哨探先過來查看,而是急着把人手接應上岸,這讓魚九淵多了片刻的休息時間。
不多時,馬蹄踏地發出一陣輕微震動,魚九淵握刀站了起來,從容踱前數步到小路中央站定,好整以暇地望向前方百步外緩緩過來的馬隊。
他身邊右側是那排小木屋,左側則是一片低洼荒草起伏的雪地,一人一刀當然攔不住這麼多人,但他可以一直追殺到金州碼頭,路還長着呢,不急!而且盤錦城軍衙半月前就有緊急快信傳往遼東各衛,請求各地軍堡給予協助,天羅地網早已布下,量他們也逃不出遼東。
「吁……」一陣使喚戰馬勒停的低呼聲中,九名士兵護衛着姚廣孝果然下了小路左側的荒草地,魚九淵看都沒看一眼,只是注目於打馬緩緩逼近的兩名青袍道士。
「通往極樂的道路很多,你們偏要走這一條嗎?」魚九淵語聲低沉緩慢地開口道。
兩名道士只是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隨之在三十步外一同下馬,順便將戰馬驅趕到路旁草地,一齊拔出背後斜掛的青鋒劍各自擺了一個不同的起手式。
「仙人指路!懶扎衣!武當八仙劍!太乙玄門劍!這麼看來……你們是武當門徒嘍?」魚九淵輕笑一聲,見對方根本沒有開口回話的意思,也乾脆地拔出了倭刀,腳踏弓步,右手引刀虛握,刀尖垂肩,刀刃向上。
當然,他的倭刀並不是來自倭國,只是形制相似,刀身略彎略厚更長,柄長一尺二、身長三尺八;還有一種短刀是柄長一尺二,身長兩尺四的,這類刀型後來都稱作苗刀。兩種刀都介於長短兵之間,一寸長就是一寸強。
這時兩名道士低喝一聲,同時持劍快步疾奔而來,一看那落腳地面積雪泥濘未濺起分毫,而震動感十足,魚九淵就一下收起了輕慢之心,意守丹田,蓄勢待機。眼看到四五步之外時,兩名道士低吼一聲突然變招,皆改刺殺為拖劍橫掠,一個走上三路,一個同時走下三路。
左右上下雙抹劍?兩人同時合擊?如此近的距離,很容易出現顧此失彼,這絕對是一個殺招!即算是身經百戰,這種情況也是首次見到。
魚九淵暗吃一驚,不及分析料敵,身體在這一刻作出本能反應,閃電般踏前一步,單撩刀!按虎勢!兩招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幾乎是同時使出,刀劍相觸摩擦出一陣「滋啦」的銳響,眼角一蓬絢麗的火花閃耀,然而跨步順勢拖刀倒轉下按時卻攔了個空,右側抹劍削腿的道士在這時突然棄劍了。
有詐!腦中剛意識到這一點時,魚九淵就見眼前袍袖飄動,一隻烏青色滿是皮繭的肥厚手掌幾乎貼着刀刃,似緩實疾輕飄飄地按上了胸膛。
「哈!」中掌的瞬間,魚九淵已無暇作出任何規避,只吐氣開聲暴喝,上半身猛地一抖,下盤穩若磐石,接着頓感全身如觸電般一陣酸軟,在對方掌力極強的慣性下倒飛出一丈開外,雙腳落地的瞬息猛地一個千斤墜,總算重新立穩了身形。
「什麼武當門徒?原來是掛羊頭賣狗肉……白蓮餘孽!受死吧!」被詭計暗算了這麼一記鐵砂掌,自出道以來還沒吃過這樣的悶虧,魚九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暴怒,心神反而百倍專注。
當即調勻呼吸,疾步斜掠而出一個迅猛之極的左單撩刀,猛地拔開右側道士迎面刺來長劍同時,跟着半式快到極致的斜削刀,一下讓右側道士手忙腳亂,只得使了一式「鷂子翻身」遠遠躍開。
也就在此時,左側棄劍使掌的傢伙飛奔數步,欲靠近貼身避刀推掌,魚九淵等的就是這一瞬,驀地蹲身迴旋一個迎推刺刀勢,刀身從左腰下至身前旋轉了半圈直刺向背後的同時,腳下運刀加力前跨一大步微弓,後腿一個屈膝蹲地,將力量與距離都增加到極點。
「噗」地一聲響,那傢伙前沖的身形收力不住,幾乎是自己送上門般一下被刃口向上的刀鋒穿過雙掌縫隙之間透胸而入,刀尖恰好透背而出。
「這是……刀中有槍!」那一身道袍裝扮的傢伙臉色一白,嘴角流下一道血線,勉力吐出六個字就身體搖搖欲墜,無力地軟倒下去。
魚九淵冷笑一聲帶刀而出,重新擺了一個起手勢,看起來氣定神閒地不屑道:「不錯!你明悟得太遲了,死得是一點不冤!」
「林正豪的鐵砂掌可是林氏正宗,在北六省綠林中向來名不虛傳,你雖然殺了他,可又能強撐多久呢?」這時另一道士嘴角一翹,仗劍而立哧笑了一聲,反顯得不慌不忙起來。
魚九淵獰笑道:「是嗎?你才是真正的武當門徒吧?呵呵……就憑這手漏洞百出的太乙玄門劍,別說是你一個弟子了,即算是張三丰當面出手也不過如此,你覺得你能行麼?我給你預算了一下,就一刀!不信就報上道號來送死吧!」
那三十餘歲的武當道士頓時一怔,眼神慌亂心下惴惴,隨之卻面色一定,大喊了一聲「貧道含虛」卻跟着轉身一個斜掠,拔腿就跑向戰馬。
魚九淵似有所料,探手入懷而出在身前運力迴旋一揮而出,一柄狹小的彎形飛刀脫手疾射而去,此時那含虛道士才衝下路邊,一躍而起剛要上馬,身在半空無從借力閃避,後脖勁一下就多了一個烏黑色環形刀柄,身形在空中一顫,一下跌落在地,兩手捂着脖頸無力地翻滾掙扎不己。
「外強中乾,死有餘孽!活該拋屍荒野!」魚九淵哼了一聲,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收刀站起,身體放鬆卻突然一陣發虛無力地搖晃,驀然臉色一變,張口「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淤積的暗紅血塊。
這下魚九淵終於意識到那一掌的威力,若不趕緊調治,將來就要落下暗傷,自己在武技刀法一途上就要止步於此,甚至倒退,這是他無法接受的。可這樣一來,薛先生交待的任務就完不成了。
魚九淵柱刀而立,仰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嘆了一口氣,拖着疲軟踉蹌的步伐,以刀為杖勉力支撐着緩緩走向小木屋,拉出戰馬使出全力才攀爬上馬鞍,無力地趴伏在馬背上,死死抓住鞍橋打馬向盤錦而去。
一路驅馬疾奔,魚九淵時昏時醒卻極力撐着眼不敢合上,如果不趕回去自己說出傷情,估計王府良醫無法對症下藥,那還不如繼續追殺對手,盡責到底算了。
天明時分,終於回到盤綿南城門外,魚九淵再也撐不住摔落下馬,心神一松頓昏迷過去。守門的士兵上前一看便認出他,飛快報進城內軍衙,不一會兒薛整聞訊,帶着數名隨從匆匆趕來,蹲下身扣住魚九淵鼻下人中,見他悠悠醒轉便急忙問道:「怎麼了?沒見什麼傷啊?」
「人沒截住!我被暗算中了鐵砂掌……」魚九淵勉力苦笑了一下,隨之頭臉一歪再次昏迷過去。
薛整一驚,手忙腳亂地扒開魚九淵的衣領,解開白色中衣一看,胸前隱隱蹋陷了一塊,一個烏黑的掌印觸目驚心,他抬起頭,目光似無焦點般地望向遠方,腦海里漸漸復原出激戰的畫面,良久才嘆息一聲,似是說給魚九淵聽,又似是喃喃自語。
「你大意了!否則絕不至此。在你展開追擊的開始,你的對手其實是姚和尚,但你根本沒意識到。那和尚不會技擊,可並非不懂此道,只要有人手,他就能盡其才,這樣的對手,要小心吶!」
魚九淵如此重傷,薛整不敢耽誤,從中護衛調來同知張全勝率一千騎親自護送回廣寧,請王府良醫正唐行儉儘快救治,可他自己還要留下善後,姚廣孝親自來遼東佈下的諜網雖然被他全力破除,少數隱秘的暗樁也被監控,可事情還沒完,疏忽不得。
直到半月後,李子明率兵而回,麾下圍子手侍衛折損一半,但也總算將姚廣孝逼到金州乘船出海,一段時間估計是不會再來了。